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175)
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怎么不算他自己做的拐杖呢!
“刀法很老道,”霍琮夸赞了一句,又捏着郦黎双手看了看,“嗯,还很天赋异禀。”
郦黎眨了眨眼睛,用口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霍琮勾唇:“第一次做木工活,居然没有割到手,手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郦黎老脸一红,像头恼羞成怒的小牛犊,低头把霍琮顶回了榻上。
“就你话多!”
霍琮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几声。
他的眉毛拧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副隐忍的神情,郦黎的心一下子就绞在了一起,他飞扑道一旁给霍琮递来缓解痛苦的药丸,颤抖着手喂进了对方紧抿的双唇之中。
但可能是因为病程快到后期的缘故,这次蛊虫发作得格外激烈,霍琮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被褥,浑身已经紧绷得像是一块石头。
小小一颗药丸,郦黎硬塞了半天也塞不进去,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过了两秒又被霍琮吐出来了。
霍琮紧咬着腮帮,额头脖颈上青筋乍现,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做出吞咽动作了。
郦黎心急如焚,最后没办法,心一横,把药丸先含在唇间,俯身嘴对嘴给霍琮喂了进去。
霍琮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只那一刻的松懈被郦黎果断抓住,用舌尖将药丸顶了进去。
这回成功了。
霍琮胸膛的起伏渐渐放缓,但他的脸色却比方才更加苍白了些,郦黎也急出了一头冷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把霍琮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一下一下地替他按摩舒缓着疼痛。
这几天来,郦黎几乎每天都要经历好几次这样的过程。
霍琮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我送你的那枚玉琮,还带在身上吗?”
郦黎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霍琮的额头。
这是他们不久前商量好的暗号,敲一下,代表“对”“好”或者“同意”的意思;敲两下,代表否定含义。
“那就好。”
霍琮轻声道。
他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郦黎的样子,宽慰宽慰这孩子——其实没必要太焦虑的,真正看破了,无非就是生死而已。
只不过命运比较偏爱他,每次都让他先走一步。
但眼前的一片漆黑,却让霍琮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自己没睁眼,也不是外面突然天黑了,而是他已经看不见了。
如果只是听不见,对霍琮来说其实没多大影响;失去味觉,也不过是尝不到食物的味道,换来喝药时的轻松,也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但当世界陷入一片无声黑暗时,饶是霍琮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因为惶恐疯狂跳动起来。
他喉咙发紧,一把抓住了郦黎正在按摩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他想要通过感受肌肤相贴的触感和温度,来汲取存活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证明。
“怎么了?”郦黎疑惑问道。
“……没什么。”
霍琮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手,哑声道:“可以了,我已经不疼了。”
“再按一会儿吧。”郦黎说道。
但霍琮听不见,也没办法通过口型判断他在说什么了,方才的回答,只是他通过平时对郦黎的了解而做出的预判。
所以霍琮只是沉默。
郦黎并没有发现霍琮把脸颊贴在自己的腹部,感受着他说话时腹腔的震动,还以为是这人又在想那档子事了,笑着哼道:“我看你还是疼的不够狠,这还没缓过来呢,就又不安分了。”
他坏心眼地戳了戳霍琮的那个部位,果然换来男人的一瞬间紧绷——不过霍琮居然没阻止他,真奇怪。
“郦黎。”霍琮的声音低沉。
“干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告诉你啊,现在说不许趁人之危也晚了!”
“待会你要出门吗?”
“对啊。”郦黎并没发觉他们的对话有什么不对。
两个字的发音,霍琮猜应该是肯定的意思。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郦黎,失去大部分五感的感觉,就像一个人沉沦进夜晚无边无际的黑色海底,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身边人的这份温暖。
但霍琮的理智告诉他,郦黎必须要代替自己在军中露面,稳定军心,指挥作战,否则他的计划将会全部崩盘。
“好,那早点回来休息。”
他语气如常地说道,就像是从前的每一次分别那样。
但私心还是让霍琮又补充了一句话:“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尽量带回来,可以吗?”
“可以啊,”郦黎觉得霍琮今天有点儿特别依恋他,但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于是俯身奖励了对方一个亲亲,“我就去一个时辰,别太想我啊。”
霍琮安静了一会儿,又嗯了一声,说:“我等你回来。”
等郦黎走后,他握紧那根拐杖,就像是握住了郦黎的手一样,直至骨节泛白,用疼痛将自己从四面八方包围的寂静黑暗中强硬拽了出来。
霍琮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开始在帐中凭借记忆四下摸索起来。
这里是书架,这里是桌案,这里是……
他触碰到了一件冰凉的、冷硬的物体,霍琮从头摸到尾,心中了然——这是一把剑。
熟悉的手感,应该就是自己的佩剑。
鬼使神差地,他将佩剑拔了出来,指尖划过剑锋,刹那即的刺痛让他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强烈却不痛苦的痛觉,对于一个既聋且瞎、只能勉强称得上“苟活”二字的人来说,不亚于上瘾。
于是霍琮又尝试了一次。
这次大概割得深了些,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霍琮想到郦黎回来后万一发现的反应,立马把指尖含在了嘴里止血。
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在唇舌间,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
但过了一会儿,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又卷土重来,他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靠着拐杖站稳了,又把手腕朝着剑锋的方向伸去——
但这一次并不痛。
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从手腕上坠了下去。
霍琮呆了一秒,等反应过来后立刻蹲下身,慌张地四处摸索起来。
他几乎把整个军帐都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桌案下面终于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圆形物体。
是郦黎亲手系在他手腕上的铃铛。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摇一摇它,他就会过来。
霍琮在黑暗中摸索着,笨拙地将它重新系在手腕上,摇了摇。
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郦黎不在帐内。
但霍琮也没有再尝试任何自.残行为,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床榻边,靠在床头,时不时拨动一下没有声音的铃铛,安静地等待着郦黎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时间的流逝仿佛凝固,霍琮觉得,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额头,把他从无间深渊的折磨中,一下子拉回了人间。
“我回来啦!”郦黎高高兴兴地说道。
“今天提前了一刻钟,你也没发烧,真不错——不过你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做噩梦了吗?”
他疑惑地问道,但没得到任何回答。
霍琮一把将他拽进了怀里,用几乎要把郦黎勒到窒息的力道,死死地抱紧了他,像是虚脱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郦黎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真做噩梦啦?”
“我做了一个噩梦,”霍琮说,“梦里你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找了很多地方,喊了你很多遍,但你都不回应我。”
郦黎似乎说了什么,但霍琮听不见,他只是紧紧抱着青年,自嘲地想,自己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怪不得黑牢被誉为世上最残忍的刑罚,关进去的人大部分都疯了,他这样的状态,与那些犯人又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