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15)
起先说,李缙在李景扬死后便离奇失踪了,在太后旨意的逼迫下,剩余的李党推了一个年轻的傀儡坐上州府的位置。而后,就在这位新州府上任的第二天,便传出李景扬“真正”的死因。
说是李景扬野心膨胀,在永州无恶不作且早有反意。他与永州、衢州边界的聚集的暴民合作,想闹出点大事谋求更大的利益,但因种种纠纷,双方起了冲突,暴民首领心一横,便将李景扬杀死在府衙外。
那些流言传得头头是道,连当初李景扬去剿匪却大败而归的事迹都翻出来了——堂堂一州之府,连一些小喽啰都搞不定?肯定有问题!
谢玹听得津津有味,次日便拍板决定搬去监造司。
檀夏听到这个,起初也有些不愿意。
一想到在宫里时,这位小殿下稍微穿得粗糙一点就起红疹子的过去,她就已经幻想出谢玹浑身上下都是疹子的画面了。
驿馆虽简陋,但给达官贵人歇脚的地方脏不到哪里去,监造司可就不一样了。成天和泥土污水打交道,能干净到哪儿去?
谢玹却不以为然,冷宫可比这里要破旧得多,他怎么也住了十多年的?起疹子那事儿,估计也是因为前世皇帝当久了,当娇惯了罢。
他自认为自己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投个了皇家的胎。运河开凿说到底还是他牵的头,理应他亲自盯着。
“那你身上要再起疹子怎么办?”
荣春宫里的那场训斥,在檀夏心中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如今数年过去了,二人关系渐好,她却始终惦记着谢玹“娇嫩”的身板。
谢玹随口道:“我那是诓你的。”
檀夏:“……?”
“我哪有那么娇贵,穿件衣裳就起疹子。”
檀夏磨了磨牙。
再说这事儿可就没完没了的。檀夏自然无法左右谢玹已经拍板的决定,心中对谢玹的话却也未必全听。
她留了个心眼。
有一回,谢玹从河床边回来后更衣时,檀夏在他耳后根处瞧见了一个肿胀的硬块。像是被蚊虫叮咬过似的,不大,但谢玹肤白,这么明显的红肿,即使是贴在耳后根看起来也很吓人。
但她记着谢玹的话,有些事说一遍就罢,说两遍便显得逾矩了。
谢玹不会明说,若是反复纠缠,他心中的不悦怕是只多不少。
这一头,檀夏忧虑着,另一头,一个陌生小厮模样的人敲响了监造司的门。
月上梢头,他穿了一身溶于夜色中的黑,但没人拦,也没惊动任何护卫,显然是从大门正正当当走进来的。
“殿下歇息了吗?”
檀夏警惕道:“你是谁?”
“小的是谁不重要,但小的是来送东西的。”小厮笑容满面地递来一个方盒,“若殿下还未歇下,便劳烦姑姑将此物给殿下涂上。万物春生,一些小蝇小虫也扑腾起来了,河床边杂草丛生,虫子们的毒性更甚。”
檀夏有些莫名,在侍卫检查过方盒无毒后,打开一看,里面的确只静静地躺着一瓶小药膏,瓶底还压着一张纸条,字迹飘逸,隐隐带有狂草之势。
“此物名为探春,能驱赶蚊虫,星澜记得每晚抹一次,人中耳后眉心皆可。”
檀夏嘀咕道:“什么药膏取这么个名字。”
第二日,她把这东西递到谢玹跟前,谢玹只瞟了一眼:“放那儿吧。”
檀夏见他这幅样子,好像心中有数似的,忍不住问:“您知道是谁送的?”
“嗯。”
“谁啊?”
谢玹回头看她,露出一个戏弄的笑意:“想知道啊?”
檀夏连连点头。
谢玹:“你这么聪慧,不如猜猜?”
檀夏:“……”
谁曾想,送药膏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
有监造司守着,运河在来年的三月份便能正式开工。
他们过了个囫囵年,一来是正逢谢玹身体刚好,二来,在远离京城的永州,实在是感受不到什么年味。大年三十那天,谢玹和檀夏二人,以及顾时清与余潜等同僚们,一同吃了顿年夜饭便是终了。
太后和皇帝也秉承着体恤之心,给谢玹送了些吃穿用度,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十皇子写得张牙舞爪的信。
宫中一些事,谢玹不是没有耳闻。但十皇子似乎钝感依旧,寄来的家信里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落笔:“你什么时候回京,我想你了。”
谢玹看了一眼,没笑,只随手放到了一边。
他窝在这犄角旮旯,也难为这么多人惦记着他。
那些礼物堆在墙角,几乎有两个成人那么高,檀夏想叫几个人搬回驿馆,谢玹却说:“不值钱的东西都扔了。”
檀夏:“……”
她走到一个桌角处,拿起一封巴掌大的信:“这个也扔了?”
这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搁到桌子上的,谢玹还以为是礼单。封套上也没有落款,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星澜收。
摸起来分量却不薄,大约有一指宽,只是装的不像是信纸。谢玹拆开一看,便被扑面而来的梅香呛得打了喷嚏。
原来是一枝梅枝。
梅花开放到最热烈的时候,从枝头被摘下来,封入凝脂后,可保存数年之久。白梅清贵,红梅艳丽,信封里放的是一枝白梅。
信也写得云里雾里,唯有半阙词。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
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
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谢玹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笑了起来。
笑够了才发现,檀夏正在一旁杵着,脸色也不大好。谢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檀夏便道:“又要我猜?”
谢玹:“啊,不猜也行。”
檀夏:“……”
我才不猜!
作者有话说:
檀夏不猜,大家来猜猜呢?
下一章还有剩下的两个盲盒
第98章 开盲盒吗?(二)
春三月,万物复生。
监造司建在河岸的最上游,居高临下以观之。主事的是余潜,老古董有老古董的用处,一些大小事宜他做得一板一眼,虽说有些条条框框,但因此也事无巨细,鲜有差错。
顾时清则是另一个用处了。
谢玹用他,是看重他的能力,但没想到他的作用还挺大。那些余潜搞不定的事,譬如工人嫌累闹事、工人之间产生纠纷、河床裸露有风险之类的琐事,他都能解决得很好。
这倒显得谢玹像个毫无用处的监工了。
不过他也不会真的闲着。居住在监造司的这段时日,谢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混进工人里,没人知道他是皇子,是此事最大的掌管者,还以为是上头官爷塞进来的某个亲戚。觉得他细皮嫩肉的,哪做得了天天扛锄头的活计。
……谢玹也的确是做不来,但搬几个石头还是行的。
他与工人们打成一片的目的,只是为了与之前一样,探查一些消息。
毕竟在民间、在饭桌上、在干活的间隙里,普通人之间谈笑间,便有某个大事渐起的端倪。
“今年地里比去年干,秧苗进田后,灌溉的水都要比以往多,恐怕又有灾害喽。”
“是啊,前些天家里的娘们下田去逮了可多害虫,这大春天的,哪来那么多害虫?”
“还好咱们来给官爷做事了,今年不用挨饿。”
“嗐。”有人摆摆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挺年轻,“都是卖命的活计罢了,要我说,那些坐在上面享清福的才最应该下来看看民间疾苦,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以为他让咱们修运河,还给工钱就有多好了?克扣的克扣,打压的打压,前些天我还看到有人抽阿牛的鞭子呢!”
旁边的人诧异道:“还有这种事?咱们这怎么没有?”
年轻汉子往监造司一指:“瞧瞧,瞧瞧那是什么?监造司,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给上头的人看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