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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皇(136)

作者:来风至 时间:2022-10-07 10:09 标签:重生 强强 架空

  一抹微小的风,就能在千里之外卷起六尺高的沙尘。命运好似是冥冥中注定的,但又在某些地方稍微开了点小口,让人们能够有机会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谢玹拉了拉李徵的衣角——他太高了,谢玹早已抽条,也早已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可他与李徵说话时仍需稍微踮起脚。
  只见李徵略一倾身,谢玹便捧住了他的脸。
  “应寒。”谢玹道,“此次事毕,你觉得我会安然无恙么?”
  李徵愣了一下,目光亦柔和起来:“会。”
  “承你吉言。”谢玹笑道,“我会平平安安。”
  曾有人指着李徵的鼻子骂他:你生来就是孤星,命又硬又短,活不过几年,你斗不过天。
  于是他要向上爬,想要将命运握在手上,要将所有人的性命踩在脚下。
  可现在有人对他说,承你吉言。
  你不用往上走,不用孤零零地面临这人世间的一切,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他不再是孤星了,他有了自己的星星。
  *
  李徵走后,谢玹整理好衣物,抬起头时,院内一株桃花枝正好被风吹落,掉在他的眼前。
  这样一个小小的院落,走一步就会印一脚的尘迹,却也是他曾经唯一的家。故地重游,心境和处境都截然不同。谢玹弯腰捡起那根枯枝,岂料它已腐朽到一触就碎的程度。
  碎屑归于尘土,谢玹终于不再看它。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楠木色的香囊,上面绣着金丝银边,隐隐还带有线香的味道。
  线香,亦是佛香,只有佛门才会用点这种香。
  它味道重,且经久不散,谢玹身上的沉木之香压的并不是药的味道,而是它。
  香囊虽用金丝勾边,但用料精简,小巧玲珑,只有巴掌大小。
  谢玹解开绳子,从中拿出了一块木牌。
  片刻之后,经年无人造访的冷宫大门再次被人推开。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有一身着轻罗的背影,缓步走出,而后沿着小径往深宫走去。
  直到身影被路的尽头吞没。
  *
  谢青山与谢端一路走一路停,说的是祭祀事务繁忙,这父子俩却仿佛被宫里的秋景吸引了注意力,不知怎么就停在了御花园的凉亭中。
  德全是一直跟着的,且一路上都在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谢青山的身体状况——许多年前谢青山的身体便已经垮了,他不能做费力的事,更不能劳心费神,病体拖得正值壮年的他,宛若一株刚刚新生便要夭折的枯苗。
  但中秋前的三个月,谢青山不知怎么忽然就好了些许,除了依旧无法管理政事外,人看起来倒是比以往精神许多。
  直至今日,甚至能给谢端办的事兜底。
  德全心中喜悦之余,不免更小心翼翼。
  在宫中行事,要想不掉脑袋,就要随时察言观色。
  德全想起来以前十三殿下还在宫里的时候,谢青山也喜欢四处闲逛,但那时他还需要乘作轿辇。偶尔遇见谢玹,有时候会远远看上一眼,要是实在避不开了,才将人唤到身前。
  这位太子殿下却不一样。
  德全只知皇帝的喜怒,但若要他分辨皇帝的真心,他还是无法分辨出来。
  谢青山即便一身病骨,那也是天子,帝心深似海,何人敢妄言参透。
  他只知道,谢青山与谢端相处时,虽也是其乐融融,但与谢玹在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二人谈笑间已经坐了下来。
  谢青山边笑边接着话题道:“你个臭棋篓子,要你陪朕下几局都不愿?”
  谢端:“若父皇觉得杀儿臣一个片甲不留能心情快慰,儿臣自然是愿意的。”
  原来他们又聊起了棋。
  德全心道,陛下果然爱棋。
  他回身朝侍者使了使眼色,起先侍者还未反应过来,德全心下无奈,又低声道:“拿两副,象棋与黑白子各一副。”
  侍者领命离去。
  果不其然,谢青山又道:“围棋若不会,象棋如何?你的象棋还是朕教的,正好让朕考考你的行军之力。”
  谢端苦笑道:“看来今日父皇不下个什么棋便不罢休了。”
  二人相对而坐。侍者很快将棋子取来,摆放在二人桌前。秋日的阳光还有些艳,谢端悄悄抬眼,让目光飞快地在谢青山身上飘过,不知怎么,看出了几分透明的虚弱。
  但很快,他就顾不上四处张望了。
  谢青山下围棋时,还秉承着几分君子之礼,不会将人一口气逼进死路。但下起诞生自战场上的象棋时,就好像是自己亲自驭马出征,对面的人不是坐着的谢端,而是携带着千军万马的敌人。
  河界对岸的十六枚棋子吃得只剩六枚,九宫之中,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将。谢青山依旧不依不饶,抬手又打出一只車,堵住了谢端最后一条生路。
  “将军。”
  谢端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不仅不认输,还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父皇真就欺负人。”
  谢青山摇摇头:“技不如人,还耍赖呢?”
  谢端嘿嘿一笑:“只对父皇耍赖,父皇若是龙颜不悦,罚便是了,谢端愿意承担。”
  他似乎吃准了谢青山的性子。
  这位出生没多久就为别人而活着的皇帝,还未明白人生的定义,就已失去了它。于是生命中,唯有亲缘能汲取温情。
  他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感觉。
  然而这一回,谢端失算了。
  他话音刚落,谢青山不仅没笑,反而将手中的棋子随意一扔,凉凉道:“你学星澜的样子堪称拙劣。”
  棋子不重不轻地砸到了谢端身上,他蓦然跪下身去:“父皇!”
  “他不会怕朕,亦不会用如此惶恐的眼神对着朕。”
  谢青山觉得索然无味,眼神又冷了几分。到底是天子,眯眼间威严骤增,瞬间压得谢端抬不起头。
  “你为何要学他?”
  谢端眼眶一热:“儿臣……”
  “你毋需模仿任何人,你便是你,在这世上独一无二。”谢青山淡淡地打断他,“做太子,便要有太子的威仪……罢了,起来吧。”
  话已至此,谢青山最后一点兴致也被消磨殆尽。他面容倦怠,兴致缺缺地一抬手,叫德全扶着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将谢端丢在凉亭里,步子没迈出去多远,又像想起什么,回身道:“听说近日你与王将军走得很近?”
  谢端一惊。
  王骐在半个月前刚从西南镇军回来,无人知道理由。但碍于王骐与太后的亲缘关系,许多人都见怪不怪,谢端身为太子,见见西南镇军的首领也无伤大雅。
  换句话来说,这并非是什么大事。
  谢青山似乎也只是这么一提,他甚至压根没瞧见谢端听见问话后的惊异,道:“王将军骁勇善战,面对敌军时有千万种应对之法,你若有空,可以带着象戏子与他切磋切磋。”
  谢端半边脸在凉亭的阴影里,憨厚的脸上有汗躺下来:“……是,儿臣知道了。”
  “不必紧张。”谢青山看见谢端的神情,不免摇摇头,温声道,“端儿,做事随着自己心意便可,你不必成为任何人。”
  祭祀的事依旧要谢端操办。
  他在御花园里下的这局棋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匆匆赶回去时,恰好撞见从锦鸾宫出来的李徵。
  二人隔空望了一眼,互相行了个礼,又错开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而刚回到上阳宫的谢青山,正扶着桌面忍着咳嗽声,直至抓住桌角的手青筋暴起,喉头咽下一口腥甜。
  淑妃在外凄声请求,依旧被拒之门外。许久之后,等门外没了动静,谢青山才缓过劲来。
  他冒了一身的冷汗,虚脱般地靠在龙椅上,屏风之内,有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光头和尚。
  袈裟裹身,头顶顶着九个戒疤,合手走出时,一声“阿弥陀佛”亦跟着飘了出来。
  和尚眼神悲悯地看着谢青山:“你已时日无多。”
  谢青山神色木然:“我早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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