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48)
“把你们主子照顾好。”萧陵道,“再有任何异常直接去文宣门。”
檀夏点点头,末了才想起来要回话。她头一回见这种阵仗,脸上还带着一点惊魂未定:“先生,敢问小殿下怎么了?”
萧陵侧过身,依旧保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回来时如何对你说的?”
檀夏说:“关闭鹿鸣居,不让任何人靠近。但这里的侍卫们有些不听劝……所以鹿鸣居并不是完全封闭。”
这也合乎常理。
鹿鸣居是当初先皇托人在外建造的,院内诸多下人的俸禄不归皇宫管。先皇逝世后,供着院子的人的名单便随着他的死亡一同湮灭,太后不曾来过此处,只当这里是一个荒废的别院,不知这些被养野了的侍卫这般难以管束。
萧陵颔首,还未发话,十皇子却已耐不住走上前来:“十三弟究竟怎么了?他怎么什么也不跟我说!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萧陵冷眼看他:“这得问问你自己。”
倘若当初谢玹没有选择如此高调地吸引太后的注意,那么如今承受这一切的便是他谢端。谢玹有一万种方法得到太后的宠溺,他这般的人物,想要什么迟早便会得到……可他偏偏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
选择谢玹,对太后来说是一步险棋,对谢玹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最终可能步上谢青山的后尘。
只是太后太喜欢谢玹了……即便谢玹会成为她戴上权柄之冠前最大的拦路石,她也想要看看谢玹究竟是如何一步步登上天梯的。
——太后给谢玹下的毒,毒性都不及谢青山身上的千分之一。
萧陵不再说话,甚至懒得再分给十皇子半个眼神。他从未有过看人走眼的时刻——如当初在练武场说的一样,谢玹是一把锋利的箭,愚钝之人又怎会明白箭的意义。
有些人无论见多少次都是如此冥顽不化,他谢端如今十年又八,床榻边的妾都比谢玹这穷酸鹿鸣居的护卫要多,当真半点不知如今朝局变化?
他是不知,还是逃避着,将自己困在安全的茧房里捂着耳朵不愿意知?
无人知晓。
但萧陵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喜欢他。
若谢端当真是脑子里塞满棉絮的草包,即便是激将法,也不会有那般胆量当众射杀自己的亲兄弟。
萧陵不再看任何人,抬首示意青竹推他离去。
可寂静无比的鹿鸣居忽然间刮起了风,这风来得毫无征兆,似是预示着漫漫天地即将迎来一场暴雨。随后,那蜿蜒小径的另一侧,一座四方斜翘的屋檐之上,翩然飞起一个绯色身影。
那人像天神下凡似的,手持一柄枫红折扇,身后有翩然纷飞的竹叶作陪,恰似冬日里的寒英。
他顶着万众瞩目的视线,优雅地落在小径之上……
然后没站稳,崴了下脚。
好在最后关头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在重心不稳时调整了下姿势,以至于落地时还是一个偏偏风流的才子佳人。
青竹认出来人,白眼翻得朝天,原本想出声让他“劳驾不要挡道”,结果扭头见自家先生稳坐如山,甚至还微微俯身含首,朝他打了声招呼:“秦家主。”
青竹瞪大了眼。
秦庭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各色各样的人见多了,萧陵这种冷面阎罗朝他行礼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于是坦然接受,抱拳回礼:“萧先生。”
他们这应当是第一次见面……这萧陵怎么看起来像认识他许久似的。
秦庭沉了眼色,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春风笑意。
只是今日来此还有正事,秦庭俯身告退,便要绕过萧陵的轮椅奔着谢玹去了。
“家主大人是想见十三殿下?”萧陵侧过眼,语气不咸不淡,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威压,“十三殿下正在休憩,眼下恐怕不便会客。”
秦庭笑着看向萧陵:“是吗?那可真是赶巧。”
方才还和声细语的萧陵,此时又露出那种一抬眼就能立马冻得人彻骨生寒的眼神,好似方才那柔和的会面只是错觉。
是因为他要去见谢玹?
这偌大的占有欲与宣誓主权的味道熏得他脸疼。
秦庭缓缓摇扇,脸上不辨喜怒,笑道:“无碍,既然小殿下在休息,我也不好打扰,那便……”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萧陵的神色,最后才悠悠道:“我便在外等着罢,小殿下总会醒的。”
旁边的三人:“……”
萧陵:“请便。”
在鹿鸣居停留够久了,再不回宫就连龙阳之兴四个字都拦不住内务处的问责。青竹心中有些急切,便要兀自推着轮椅离去。
岂料秦庭却又步伐一转,将脚拦在轮椅之前,“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萧先生近日内火有些旺盛啊,怎的嘴上都燎起了泡?”
青竹一愣,忙低头去看。
只见萧陵的下唇上果然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不过那形状好像不是火泡,反而像是从外及内的伤口……
先生身体早年间落下病根,一丁点小病痛都会让他浑身不适。青竹不敢怠慢,想俯身去细瞧,结果被萧陵抬手弹了个爆栗。
他捂着头退开些许,心中犹带疑惑。紧接着,他忽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什么,话语竟未经脑中,径直脱口而出:“家主大人莫要胡说,这应当是咬伤罢!”
萧陵:“……”
作者有话说:
我来晚了——
(一个滑跪)(双手趴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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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人:青竹是个好孩子,要不要跟我混
第46章 到底是谁招蜂引蝶
萧陵走后,谢玹自认没睡多久,可等他清醒过来时,外面早已经华灯初上。
毒已被压制,萧陵来过又走了的记忆也没回到脑子里,谢玹只觉得饥肠辘辘。他头昏眼花地坐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是饿的,还是被体内的毒害成了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
但谢玹知道,自己是最受不住饿的。饥饿感在让他感到心慌的同时,那时在冷宫似茹毛饮血的岁月,便清晰地如同画卷在他脑中铺陈开来。
这是一种超出自己控制的感觉,他不喜欢。
他挣扎地要下床,有人却飞快地贴近过来。床榻边只点了一盏豆大的灯,灯影似梦似幻,那人鲁莽接近,一路不知磕碰到多少桌椅板凳,吓得谢玹连忙收回脚。
凑得近了,那人的面孔才晦暗不辨地显露出来。
谢玹认出来人,蹙眉道:“黑灯瞎火的,你装鬼呢?”
十皇子看起来分外局促,似乎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闯进来后又不知如何开口,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谢玹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话,腹中的饥饿感有无时无刻不再催促着他动作,一时语气便重了些。
“没事快滚。”
十皇子眼眶倏地红了。
谢玹:“……”
不出片刻,这位早已妾室成群的十殿下,眼泪便豆大似地砸下来。八尺半身量的堂堂男儿,哭起来却梨花带雨,眼泪不要命似的往外淌,恨不得把那七层雷峰塔给淹了。
谢玹被他哭得头疼,抬脚便踹,岂料他却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抹泪的间隙不忘躲闪。
谢玹:“……”
谢玹:“你究竟想干什么?”
十皇子:“呜,呜……”
谢玹:“说话!”
十皇子一边哭一边说:“听说……你中了……嗝!中了毒,你吓死我了……”
“是,差点死了。”谢玹道,“还好萧先生妙手回春,救我于危难。”
谢玹本是胡诌,太后根本不可能杀他——至少现在不会。可十皇子却听得面色一白,那险险收整好的表情瞬间又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回一趟宫,怎么就突然有生命危险了?”
他吸了吸鼻子,想上前扶谢玹起来,犹犹豫豫的试探着:“我听秦大人说,是因为皇祖母,秦大人还说,如果不是你,那么这个毒就有可能是我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