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21)
他回过头,看向沉默的罪魁祸首:“怎么,李大人是看这茶壶不顺眼?”
凤九渊鲜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时候,偶有几次,竟也十分新奇。谢玹原本还心有惴惴,眼下见此,心底又渐渐升起一股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心态来。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精,他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这人看谁都不顺眼,王爷多担待。”
李徵悠然端起茶杯,在凤九渊的视线里,反手将茶泼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倾倒的方向正好是凤九渊与秦庭二人之间,惯性使得茶水如绽放的花一般溅射开来。
还好秦庭手持红扇,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二,但凤九渊猝不及防,下垂的衣袍瞬间浸湿了一大块。
凤九渊淡淡抬眼。
李徵:“对不住,我眼瘸。”
他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又兀自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指尖捧了两下,似乎是觉得茶水有些烫,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探身取下谢玹跟前已然用过的茶水匙。
随后,他旁若无人地捻起茶叶,搅拌两下,刚要引用,侧面一柄折扇便飞将而来。
“啪”的一声,恰好敲打在李徵的手腕。
李徵早有准备,双目一抬,挥手将折扇斩下。然而防得住狼防不住虎,凤九渊看准机会,二指一捏,竟携带着内力的罡风而来。
一时间,三人缠打在了一块。
可惜在这小小的茶桌上,受到方寸之地的掣肘,三人即便有七十二般变化也使不出来。一杯凉透的茶在三人手中来回辗转,你一拳我一掌的,到最后洒了大半。
三人之间,唯有李徵没有内力,亦不会武功。可即便这样,他仍能在其中占据上风——至少那杯茶始终稳稳地捏在他的手里。
耐心告罄,凤九渊凌空劈出一掌,李徵迅速闪躲,然而一时不察,又被另一边的秦庭偷袭,茶杯瞬间以一个倾泻的角度脱手飞出。
眼见茶杯与里面上好的铁观音即将迎来破碎的命运,战局之外,一只手蓦然接住了它。
谢玹端起茶杯,将里面仅剩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噔”的一声拍在桌面。
他扫视四周,冷声道:“好玩吗?”
战鼓声渐歇。
但雨声渐渐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雨点不大,仅有丝线般粗细,偶有几滴飘进窗棂之内。但这的确是数月以来的第一场雨。雷声嗡鸣之中,丝丝沁凉的风穿堂而来。
谢玹站在廊下,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下的雨,蹙起眉头。
他转过身,想去屋内取把伞——他想再去河堤看看。
这雨下的有点不对劲。
眼下虽小,但河道那边显然还不至于因此停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下雨时才更要继续干活。河道里只有碰上雨季,才知最大流量是多少,能容纳多深多高的水。虽有工程早已计算好,但到底不如实际勘测。
谢玹回眸看向凤、李、秦三人。
况且,这三人忽然“齐聚一堂”,怎么看怎么古怪。
他可不信那劳什子的祝贺之词。
半柱香后,雨如珠帘。
再等下去不是谢玹的作风,他撑开伞,刚想撇下三人兀自离开,却见连绵的雨丝之中,“哒哒哒哒”地跑近来一人。
看身影,正是青竹。
他既没撑伞,也没用内力割开雨雾,好似一时焦忘记了这些,闭着眼直接顶着一身风雨冲了进来。
踉踉跄跄的,身后好像有鬼追似的。
谢玹好险扶了他一把。
“殿下!”
着急忙慌间,青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谢玹的胳膊,喘着粗气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那三人,忽然止住了话音。
“怎么?”谢玹蹙眉道,“有话直说。”
一旁的三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地注目而来。
这下更是把青竹看得喉头一哽,一时之间沉默起来。
不过只要看见这三位祖宗,青竹就忘不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方才急匆匆之下他抓了一下谢玹的胳膊,现在想起来才觉逾矩。
不过做都做了……而且,他绝对要让谢玹远离他三个人!
青竹低着头,手不仅没松,脑子还转得飞快,只是嘴巴掉队似的跟不上:“呃……殿下……”
该找什么理由呢?
他方才听见有人说那三个祖宗都来了,想都没想就闷头冲回来,现在根本没想好说辞。
谢玹还以为工人们出了什么事,声音渐冷:“……究竟怎么了?”
雨声能掩盖脚步声,秦庭悄无声息地走近,靠在谢玹身后的墙上,悠悠扇着扇子:“是啊,想说什么就说,殿下又不会吃人。”
青竹憋出一句:“……殿下跟我走。”
凤九渊蹙眉:“一介下人如何能自称‘我’?”
他不认识青竹,李徵可认得出来。
只见他站在距离谢玹不远处,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谢玹胳膊上的手,又轻声哼笑出声,最后阴恻恻地说了句:“怕是有人没教好罢。”
谢玹:“……”
他忍下额间即将暴起的青筋,一把揪住青竹的衣领:“说。”
青竹将头埋得更低:“殿下先跟我走……河堤,嗯……河堤那边……”
谢玹蓦然松开手。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青竹这般急匆匆的模样,好似前线的工程出了什么大乱子似的,实际上也是怀着其他的心思的!
若说工程有事,监造司里早就乱起来了,哪来轮得着一个外人来报?再说檀夏不还跟着?他一个贴身护卫能知道什么事?
怎么,担心他被那三人连肉带骨头啃得渣都不剩,火急火燎地跑来替他家先生守家财来了?
谢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哭笑不得伸指朝着青竹一点,而后一把将他推开,破天荒地骂了句:“滚蛋!”
在弓箭那事上,谢玹是又装可怜,又威逼利诱的,才堪堪换来青竹的一点愧疚。要说青竹完全向着自己也是不可能,但他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好呢!好歹能分清一下自己现在的主子是谁吧!
怎么听见那三位神仙来了,就跑得像丢了魂儿似的,生怕自己跟人跑了?
把他谢玹当什么了?
青竹被狠狠骂了一句,头几乎埋进自己的胳膊里。
一是心虚,二是尴尬,他没干过这种事,而且还越俎代庖替先生做了,而且还被戳穿了!
先生应该不会怪他吧……
他在那边垂头丧气地反省,殊不知蹲在角落里的某个暗卫,正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
兄弟,叶一在心里默默道,咱们同病相怜啊。
几次被打断去出门的路,想要再出发时,雨已经彻底倾洒如注了。
谢玹站在雨帘前,由衷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谢玹看向后面事不关己的三人,“你们一个个都呼风唤雨的,能不能叫老天爷行行好,雨下小些让我出个门?”
秦庭:“我可以抱你去,我轻功好。”
凤九渊:“把星澜当伞杠在肩头的那种好?不如跟我走吧,我的轿子在外面等。”
李徵:“在泥泞的河岸上,王爷的轿子怕是走不动道。星澜你等会儿,我联系一下附近镇军里的一个千户,找他借点雨中行军的东西。”
谢玹:“…………”
毁灭吧!
都说久旱逢甘霖,不正常的大旱过后,便是倾盆的大雨。
这种天气在山谷中最为常见,它们通常威力巨大,不是凡人所能抗衡。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与刺目的闪电交替出现,谢玹在思索硬闯出去的可能性。
这场雨,在他的预料之中。
前段时间他几乎住在前线,又向那些做工的百姓们学到了些看天气的本事。这些常年与老天爷打交道的普通人,在观察老天爷脸色这一功夫上,可谓是出神入化。
那位说漏嘴的大哥曾信誓旦旦地说:“不出半月,附近必有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