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3)
李郁行过礼后,视线略过十皇子,落到了他身侧的谢玹身上,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明知能跟在十皇子身边的人定不是寻常人,李郁却并没有就此收敛,露骨的眼神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就连迟钝如十皇子,都下意识伸手在谢玹面前拦了一下。
若是常人,面对这般冒犯的眼神,只会或恼怒或佯装无事,但谢玹哪是一般人。他抬起眼,碧色的瞳光华流转,登时让李郁看得心花怒放。
“李少爷认识我么?”
李郁一愣,复而笑道:“不认识,但这般清俊的人物,认识认识又何妨?”
谢玹:“但我好似在哪见过你,怪眼熟的。”
“是吗?那真是荣幸之至,想必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罢。”
还一见如故呢!见色起意还差不多!
十皇子不动声色地拉了谢玹一把,心中既无语又愤懑。谢玹身为皇家子弟,和这种满脑子都是草的草包攀什么亲戚?丢人!
谢玹说的倒不是假话。
他真的见过李郁,不过是在上辈子。
当年李家人权势滔天,推举谢玹当上傀儡皇帝后,又做摄政王掌权了数年。后来被谢玹反杀,上下九族皆被屠戮殆尽,这位李家的嫡长子李郁就曾跪在谢玹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恳求皇上开恩。
和现在这幅光鲜亮丽的模样真是云泥之别。
可见只要披了身人皮,皮下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没差别了。
谢玹微微一讪。
几人在廊下聊了几句后才终于在正厅落座。
其实对于今日这场小宴,在场的几人中,除了谢玹,都是抱着抵触心态的……尤其是李郁。
他前段时间脑袋差点被开了瓢,养了好些日子,如今依旧在隐隐作痛,若今日来的不是皇子,他定是要将人轰出去的。
但偏偏来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客套话还没车轱辘几句,就听十皇子问道:“你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郁:“……”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眼底的戾气:“家里养的一只狗咬的。”
知道前因后果,被王太后派来打听情况的十皇子,自然知道,李郁口中的那条狗就是与他发生冲突的某位庶子。
但李缙子孙众多,又都住在这偌大的李家府邸上,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敢照着这位受宠的嫡长子头上来这一下。
十皇子现在终于回过味来,明白自家皇祖母为何让他来慰问了。
李家的笑话,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这畜生跳得够高啊。”十皇子瞥了眼李郁的伤口,笑道,“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伤你,可知是老畜生没教好。”
谢玹意外地看了十皇子一眼。
这厮在外竟然还有个皇子样?原来他的项上人头不是摆设啊?
被话语这么一堵,傻子也知道十皇子是在指桑骂槐。可偏偏李郁不能发作,他吁了几口气,堪堪将怒气压了下去,转眼看向谢玹。
美色当前,才能消解郁结。
谢玹便也不负重望地开了口:“既是畜生,与其养在院里伤人,不如宰了下酒。”
李郁的目光在谢玹的脸上扫了个来回,直到看够了,才道:“养久了,到底是舍不得,父亲为了避免他再伤人,已将他关起来不再见人了。”
谢玹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吹了一口,不再言语。
皇族中,除了太子,兄弟之间并未有太大身份的差别。而如四大家族之首的李家这般,乃历史悠久的旧贵族,家族根系源远流长,长幼尊卑便自有它内部的一套法则。
李郁是李家嫡长子,如今还在门下省任职,乃正统贵族。这般身份的人,却教区区一个无名无姓的庶子砸得头破血流,颜面尽失……在谢玹看来,杀了这个庶子都不为过。
而亲身经历过后,谢玹也笃定,如李缙李郁这般的人,绝对不可能与仁慈二字挂钩。
既不将庶子流放至永州老家,此生不得入京,也没有取他性命。反而将他留在李家府邸,终日在李郁眼皮底下晃悠,让李郁烦闷不堪。
为什么?
这个庶子是何许人也?
这就是王太后让谢端来李家看望的原因么?
李郁显然不想在此话题上过多纠缠,十皇子亦然。只是屁股下的软塌还没被坐热,端上来的茶水也没喝几口,就此打道回府,必然会受王太后的数落。
于是十皇子发挥了他的优秀的语言能力,由一盏茶喝到一壶酒,由天边的云彩说到地下的宝藏,天南地北、鸟兽虫鱼,说得二人是口干舌燥,神采飞扬。
直到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十皇子才止了话头:“嗯?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李郁打了个酒嗝:“无碍,我家大,十殿下今夜可以就在李府下榻。”
十皇子摆摆手:“还是不了,明早还得向皇祖母请安。”
他喝了点酒,脑子里还晕乎乎的,扶着椅背才能站起来。
“走吧,得趁这雨下大之前回宫……十三弟……”
十皇子右手往后一抓,他本欲拉谢玹一把,却拉了个空:“十三弟?”
转头却见,那摆在十皇子右侧的、原本应该坐着人的楠木椅上,已然空无一人。
软垫上的温度,也早就凉透了。
第12章 跟阎王爷比命硬
“这位姐姐,请问徵少爷的屋子在哪个方位?”谢玹恭恭敬敬地问一个桃衫侍女。
侍女正在修剪枝丫,闻言转头望去,霎时一愣。
谢玹的这副身体年纪虽不大,但身形早已与成人无异。然而他骨架纤细,又未曾束冠,在加上当年在冷宫饥一顿饱一顿,人一打眼,便知他只是个人事未知的少年郎。
只是世人很少见到这般清俊无双的少年郎。
侍女对他心生好感,问道:“你是新来的小厮?”
“姐姐聪慧。”谢玹抿嘴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我刚来没多久,心中惦念着前段日子发生的事,就想去看看徵少爷有什么需要的。”
当日与李郁发生冲突的,是一个叫做李徵的庶子。
谢玹之所以能这么快打听到,是因为李徵这个名字在府上实数赫赫有名。
他离开会客厅,绕了点远路避开领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间院子。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谢玹故意将自己的衣袍扯松了些,又将袖口与衣摆揉捏卷搓。
今日出宫时,他故意穿得素朴了些,还教十皇子数落一顿,最后才妥协般地挑了根发簪。
一眼下来,倒真像个做事毛毛躁躁的小厮了。
如嫡长子在自家府邸脑袋被开瓢这种丢人的事儿,即便表面上被捂得严严实实,也挡不住下人们私下的流言。
谢玹走在李家,仿若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他靠着这张富有欺骗性的脸,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慢慢的,心中便已将李徵二字描摹了个大概。
李徵李应寒,其生母在生产他时难产,半个时辰后撒手人寰;五岁那年在与兄长玩耍时,因一颗桃发生争端,后兄长爬树试图再摘一颗,未果,掉下来摔成了痴儿;十岁,与姨娘妹妹一同去城外寺庙求签,路遇劫匪,马车不慎落入悬崖,姨娘与妹妹不幸身亡,李徵却挂在一株歪脖树上,幸存;十三岁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李家下人、李家子孙、乃至李缙本人口中,李徵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按照常理来讲,这位要当祖宗般供着的人物,要么趁他还未长大,偷偷处理了;要么就送出去,让他与生养之地相隔甚远,便影响不到李家人的气运。
可谁也不知道李徵为什么最后还是被留在了李家府邸,还入仕为官,就这么到了如今。
“其实徵少爷也挺可怜的,老爷为了躲避这种命格,已然不承认他少爷的身份了。只将他过继给柴房里烧火的下人,所以徵少爷虽然姓李,实际上也与下人无异了……”有小厮感叹道。
“若是我,我便小心翼翼地过生活了,只盼这一生能安稳度过,不敢再求名利。”谢玹附和道,“徵少爷怎么敢动郁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