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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皇(124)

作者:来风至 时间:2022-10-07 10:09 标签:重生 强强 架空

  顾时清觉得,在桌上的谢玹并不是真的生气——虽然他自己也不敢笃定。
  但是,现在的谢玹绝对是在生气啊!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顾时清泪流满面地想到。
  殿下不发怒则以,若是发怒,俯首之下,谁敢多出一口气。
  隐约觉得自己破坏了谢玹某个计划的顾时清,只能继续低着头做一只鹌鹑。
  良久之后,谢玹终于开口道:“南渠开通的时日,往后推推,推到雨停罢。”
  “啊?”
  他心里还在想着面对谢玹发怒时的对策,冷不丁听到一句话,字都晓得是什么意思,但合在一起就不打他心里过了。
  谢玹:“朝廷有拨款,秦家以及一些小乡绅士族上缴的银钱也还有余量,你记得按照规定多分一些给工人们,算是奖赏。”
  “……是。”顾时清终于反应过来,“我与余潜大人都正有此意,已经拟好册子,正准备拿来给您过目。”
  “以后这些事不用给我看了,你们二人自己商议,若觉此事可行,便直接去办。”
  “直接去办?”
  这下顾时清是真的愣住了。
  按理说,这监造司里最上级的便应当是太后派下来主事的谢玹。余潜与顾时清顶多算二级官员,余潜就算了,工部的人,自当有自己的立场与办事方式,可顾时清却是半路插进来的,谢玹这样放权,是对他们全然的信任,还是……?
  一时不察,顾时清嘴皮子一动,脑子里的猜测又蹦出了口:“殿下要离开这里?”
  谢玹垂眸看他。
  不知为何,顾时清总觉得谢玹与以往不同了。刚来永州时,他尚且是个身长刚刚攀上成人标准的模样,如今年月过去,身长愈发拔高的同时,某些不可言说的气质,也悄悄随着年岁的增长,出现在他的身上。
  譬如现在。
  即便二人平视,并未有站立与跪拜之分,甚至顾时清都比谢玹要高上那么几寸——顾时清依旧有种自己正在仰视的错觉。
  “以后说话时,记得在脑中复盘一遍再开口。”谢玹缓缓道,“我倒是不在意你口无遮拦,但为官者需知祸从口出。你若不想一直待在永州,便要时刻警醒自己这一点。”
  顾时清迟疑道:“……是。”
  他在心里想到,原来谢玹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自那日在桌上谢玹发了一通火之后,那四位祖宗便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檀夏听说了这件事,特意从工部住的地方赶回来,直到看见谢玹本人才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谢玹没那么容易喜怒形于色。
  来时她恰好撞见青竹,因着夜色也只是瞟了一眼,没瞅见全貌。只大约看见了个轮廓,青竹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包裹,个头还挺大,二人打了个照面,青竹也像没瞧见似的,低着头匆匆忙忙出去了。
  外面下着雨,檀夏正思忖着要不要喊他拿把伞,谢玹便走了出来。
  “让他去。”
  谢玹戴着一顶幕篱,双手从中间将纱罗拨开,露出一双碧眼,“他不了却自己的心愿,是不会下决心跟着我的。”
  “?”檀夏想了想,蹙眉道,“他要把那柄弓还给先生?我听说先生好像能站起来了,殿下,你……”
  谢玹打断她:“这帷帽如何?好看么?”
  “……”檀夏无言了一瞬,半是无奈半是宠溺道,“殿下穿什么不好看?”
  谢玹哈哈笑开:“你怎么也这么嘴甜?”
  他似乎心情很好,笑够了才将幕篱取下,长吁了口气:“你在工部那边待得如何?”
  “还行。”檀夏说,“这几日南渠开通,他们忙得脚不沾地,我便趁这个机会回来看看殿下。”
  谢玹手中幕篱上的纱罗很长,长得几乎能盖住全身,只露出一双脚来。谢玹一面细心将纱罗挽到手臂上,一边不经意道:“既然忙,你怎么有空回来的?”
  檀夏:“……”
  谢玹将幕篱搁到桌上。檀夏这才发现,今日的谢玹竟没有如往日一般着一身亮丽的好颜色,而是将身上的色彩压下来,往深沉、昏暗的黑靠拢。
  于是更衬得他看着人的时候,就像透过眼神,在看透一个人的灵魂。
  “若他们觉得你是女子亦是下人,只能干些端茶送水的活儿,不让你接触运河事宜,你尽管发火便是。是打是骂还是按律问罪,你自己看着办。”
  檀夏:“可……”
  “没有可是。”谢玹收整幕篱,回身往屋子里走去,“记得自己想干什么,去做就行了。”
  *
  旱后的雨像积攒了万顷,又要立马在一个日夜中尽数倾倒下来似的,三天三日下得没完没了。
  但南渠的开通仪式不能再等。
  不仅工人们翘首以盼,想亲眼见见他们数个月的成果,暗地里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们大多数人在等着看谢玹的笑话。
  毕竟如今的太子已然是谢端。
  有些人还在猜测,谢玹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若代入自己,辛辛苦苦远赴永州,想在太后面前献殷勤,谁知殷勤没献上还被打了脸,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丢了。
  若是他们自己,不愤怒,也该撂挑子不干了。
  怎么这人还没事人似的天天住在监造司里?
  总之,无论旁人怎么猜测,南渠开通,一艘官船便要在诸多人的注视下,下水顺着南渠往南去了。
  只是天公到底是不作巧,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半个月,就是不见停。没办法,顾时清只好挑了个半晴的天气,下令放船了。
  刚开始时雨势还不大,谢玹戴着一顶遮雨的幕篱,高高地站在监造司的高台上往下看。工人们围着那艘船,兴高采烈地与身边的人交谈,雨水淋不湿他们的热情,也浇不灭他们眼中的火。
  狭窄的河岸边,霎时间便聚满了人。
  光着膀子等船下水的工人们,余光看见一个细皮嫩肉的青年,也没太注意,还以为是哪家乡绅跑出来的少爷。有人担心他靠太近,还拉了他一把:“当心些,雨天地滑,万一掉进河里就糟了。”
  秦庭笑着道:“多谢大哥。”
  喧闹声中,地势最高的一处山坡,一主一仆撑着伞,没有一滴雨飘进伞底。
  四周是蒸腾的雾气,那是内力与雨水碰撞出的结果。凤九渊抬眼看了看玄七手中的伞,道:“撤了吧。”
  玄七:“是。”
  伞从头顶撤开,雨丝却依旧斜飞,沾染不到他们半分。
  船底浸入水面的瞬间,工人们高声欢呼着鼓起掌来。这表示他们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接下来只要继续按部就班下去,还会有更多的沟渠在他们手中成型。不日,永州与杭州的水运便可彻底开通,最重要的是,他们收到的工钱,将比种地一年的收成还要多。
  李徵没撑伞,他孤身一人地站在监造司对面的山上,如一滴墨水滴入山水画里。
  远处的喧嚣声与他之间像有一层透明的壁垒,将他隔绝在外。他的身形看起来是孤独的,但眼神幽深,越过重重人影与山河甘霖,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船桨划动起来,搅起无数的波纹,像年轮,也像人眉间的皱纹。
  萧陵依旧站着,但显然自己无力长久维持,身前杵着一把长剑,当作支撑的拐。他的身后亦站着一个人影,但在这重重的雨雾里,面容看不真切。
  只是声音苍老,像已然损坏的古琴。
  “你打算怎么做?”
  萧陵头也不回:“与你无关。”
  雨下的更大了。
  船顺利下水往南开去,渐渐的,肉眼已无法窥见影子。
  顾时清从头到尾都在盯着,生怕中途出什么岔子,好在一切如常。余潜也很是欣慰,年迈的工部侍郎拍着顾时清的胳膊,不断重复着:“好啊,好。”
  忽然间,一道惊呼声,宛若阴雨天的一道惊雷,劈开层层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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