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6)
谢玹这才笑道:“五马分尸,悬城曝晒十日。十日后,将尸体扔到野外,让畜生饱食一顿吧。”
生前李缙最爱权势,不惜杀妻杀子杀君杀友,死后谢玹便要让他千人弃万人骂,去地狱也不得安宁。
殿上无人敢出声劝阻。谢玹想,自己应当也是那个时候便陷入疯症的罢。
世上仇恨何其多,萧陵恨皇室让他幼年失怙,大好的岁月为仇人所挟,犹如困兽。那李徵恨的是什么?是自己凶恶的兄长,冷漠的父亲,还是自己的命运?
离开之前,李徵又恢复到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用晦暗的神色盯着谢玹看了半晌,说道:“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想什么呢你?”十皇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谢玹晃回了神。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做个好人。”
“……”
十皇子被噎了一下,但显然已经习惯了,权当谢玹在嘴上跑马车,继续出声数落。
“你刚才去哪了?见你不在李郁脸都绿了。”
“茅房,迷路了。”
十皇子又被堵了一下:“……李郁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粗鄙之人。”
他嘀咕了两句,故意没让谢玹听清,自己也觉得被李郁这种人看上是件既恶心又丢人的事。他比谢玹大上几岁,面对外人,自觉应当维护幼弟,也是维护皇家的面子。
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天上的雨很快就珠子似地掉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车顶,砸得两人都有些犯困。十皇子靠在马车一侧,脑袋左滚右滚,像是在昏昏欲睡,但眼睛却在幽魂似的乱飘。
谢玹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在十皇子又一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过来时,他蓦然睁开眼:“看够了吗?”
“……”十皇子刷一下转过头,一副欲盖弥彰的鬼祟样。
谢玹:“……”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位便宜十哥这么喜欢装蠢?
谢玹揉了揉眉间,无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身上的衣裳怎么乱糟糟的?”
十皇子顿时一脸“你竟然知道我想说什么”的表情:“衣裳便罢了,你颈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红印?
谢玹顺着十皇子的视线低头看去。因领口松垮,半边的锁骨漏了出来,而锁骨的正下方,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形状并不规整,但在谢玹异常白皙的肤色上显得犹为醒目。
也许是在被李徵拉进屋时,那横在颈间的短刀手柄印出的痕迹。亦或者是在领事露馅时,李徵将他按到墙角,手上的扳指硌出的印子。
顶着十皇子探寻的目光,谢玹波澜不惊地拉起衣领:“蚊虫叮的,李府的茅房不如宫里的干净。”
十皇子:“……”
这他能相信就有鬼了。十皇子伸手又一指:“那你的发簪呢?”
男子十五只便束发,皇子较之寻常人家则会多添许多饰物。临行前十皇子记得清清楚楚,谢玹在挑选发簪上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眼下那发髻上光秃秃的,只余一颗装饰用的珠子。
发簪呢?真当他谢端眼瘸啊?
十皇子笃定道:“你刚刚是不是偷偷找小姑娘去了?”
谢玹:“……”
那发簪估计是在李徵拽他进屋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哪个角落里。这倒真是谢玹意料之外的事,若发簪被李徵捡到便也罢了,若是掉在了外面,落到了不该落入的人手上……
谢玹垂首,正想再编个理由,却听马车外的车夫蓦然长呵出声。
“吁——”
不知马夫让马儿向何处转向,巨大的惯性使得马车内的二人猛得向侧方倒去。谢玹眼疾手快地扶了窗框一把,却还是不慎被这股力折了一下手腕。
但十皇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变故发生时,他正向谢玹的方向探出半个身子,试图从谢玹的表情探寻真相。这一下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
“砰”的一声,脑袋狠狠地磕在了横木上。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谢玹看见十皇子不受控制地翻起了白眼。
他蹙眉转头,眼中戾气横生,一把掀起车帘:“怎么驾车的?”
此时马车已稳稳停在了街边。大雨中视线不明,谢玹只来得及看一眼一脸惊慌的众位行人,马夫便瑟缩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视线。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马夫将脸扇得啪啪响,“下官惊扰了座驾,请殿下责罚!”
谢玹睨着眼看他:“你倒不替自己辩解。”
“是下官没控制好这匹畜生,无论是何种原因,下官都应该领罚!”
他悠悠盯着马夫瞧着,直把人看得汗流浃背才肯罢休。
身后十皇子已经哎呦哎呦地坐起来,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还好人皮糙肉厚,这一撞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谢玹安心了些,朝着马夫抬了抬下巴:“你,让开。”
马夫愣了一下,忙“哎”声应答,迅速挪开身子。
车帘再次掀开,谢玹透过层层雨幕,终于看见引起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
那是另一匹马。不过较之他们的载具,那匹马的颜色格外与众不同。即便被雨帘遮挡半数视线,谢玹依旧清晰地看见那匹马身上毛发的颜色与纹路。
而马背上,有一青年身穿红白相间的常衫,正试图驾驭这匹性子烈到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畜生。
雨打在他身上,却并未让他显得有多么狼狈。外衣上,白色干净,红色热切。青年纵马收缰,发冠上的红色飘带迎风而舞,在朦胧的雨幕中,这片耀眼的红白之色,成为四方天地间唯一鲜活的色彩。
可惜看不到他的脸,谢玹不合时宜地想到。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场雨过后,仿佛就已洗净了冬日所有的寒。十皇子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谢玹在一边看着,生怕他下一刻就摔成一块饼。
“你刚看清是谁干的了吗?”十皇子接过谢玹递过来的胳膊,“等本皇子知道是谁干的,定要摘了他的脑袋!”
谢玹不答,待马夫牵着马儿达达走远,才问他:“那马夫你从哪找的?”
“啊?”十皇子不解,“礼部找的,是一位处理巡游琐事的小官,怎么了?”
谢玹点点头:“你知道京中谁爱穿红衣?”
“那可多了去了!”十皇子揉着脑袋嘀咕道,“有一些公子哥儿就爱穿这种鲜活的颜色,去什么烟雨楼红袖招喝酒,喝完了就一夜春宵……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我再问你,与礼部有接触的,喜爱穿红衣的,有哪些人?”
“礼部?红衣?”十皇子一头雾水,“你……”
他一怔,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明:“你是说,今日这场意外,是有人伙同马夫蓄意为之?想害你我性命?”
“不一定。”
见十皇子已经站稳,谢玹挥开他的手,边整理袖口边道:“还没有人敢在汴梁的大街上堂而皇之地刺杀皇子。”
今日这事,看起来合理,细想却颇为蹊跷——汗血宝马挣脱缰绳入街伤人,恰好遇见一擅长驭马之术的男子解除危机。
汗血宝马从哪里来的?这位男子又是谁?他为何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谢玹和十皇子遇袭后?
只听得旁边的十皇子蓦然出声:“你说红衣与礼部我倒真想起一个人。”
谢玹回过神:“谁?”
“秦家家主秦庭,秦槐序。”
作者有话说:
继小荔枝后小蜻蜓也来了(doge
第15章 乱世局,谁为棋
在谢玹与十皇子二人回宫后不久,李缙便从永州回到了汴梁。
到达李府时已是半月之后,领事连忙迎上去,李缙却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一众相迎的人,踏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李郁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