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67)
一转眼,就来了院试那一日。
院试这一天是个好天气,前几日下了几天雨,这一日刚刚放晴,温度适宜,空气中微微有着水气,隐约还能闻到植物的香气。
“太好了,真是老天爷保佑!”
之前因为担心下雨,郑夫子愁的几天没有睡觉。
然而惊喜的似乎还不止是这些,到了考院,学子们才发现考试的号房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被雨打风吹的痕迹。
“这是当然啦,下雨那天,学政大人亲自来了一趟,吩咐我们找东西去盖。”
那日,为了抢救这些号舍,他们一个个的统统都淋湿了。
“多亏了学政大人。”
考生们哪能不知好歹,忍不住连连感谢。
与之前县试、府试不同,参加院试的学生人数不多,但在排队进场时,宁颂头一回看到了老年人。
那位老童生看上去已经有六七十,拎着竹篮,蹒跚着排队。
“哦,又是他啊。”
从青川县赶过来参与院试的助教看了老头儿一眼,见怪不怪的说道。
“你认识?”
这一回轮到宁颂好奇了。
“只要考过一两次院试的,应该都认识吧。”助教说道。
原来,这位老童生是所谓的逢考必来,但屡考不过。
对方读书读得晚,快到三十岁才开始读书,花了十年磕磕绊绊地考过了府试,却在院试上折了戟。
往后,就是每一届都来。
由于他的这一股执念,导致有一些学官自个儿都看不惯了,打算高抬贵手,给他一个生员的名额。
奈何这位老爷子的文章实属是有些说不过去。
考试过不了,又年年都来,学官受不了了,劝他回家好好教育子嗣,不要浪费时间。
可老头儿不愿意。
“我这读书,既没有耽误生活,亦没有浪费钱财,为何不能继续考?”
如此,学政也不好劝了,只好由他去。
于是,这些年里,老头儿已经熬走了几个学官了。
“……这倒是一种兴趣。”宁颂望向那位老爷子,不由得叹服道。
或许是因为主考官风格不同,宁颂在院试如场时,头一回遇到了主考官点名。
各个年龄段的考生,都按照互保的资格站在一起,学政陆大人按照名单一个一个的点。
除此之外,还会核对长相特征。
由于加了这一个程序,导致排队时间格外漫长。
“有必要这么详细吗?”宁颂听见有人偷偷问。
宁颂打心底里亦不相信会有人在院试上做小动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一场当真出了事——有人替考被发现了!
那人是府学里的秀才,收了考生巨额的钱财,前来替考院试。
在主考官点名时,那人虽然尚且能够维持表情,未被发现,可到了廪保来认人时,出了事。
那廪保就迟疑了片刻,就被一边的主考官发现了端倪。
将几个人拉去一边审问,没过一会儿,就审了出来。
“那怎么办?”有人小声讨论。
“能怎么办,下狱呗。”
替考的、被替考的统统先关起来,等到院试考完之后,再正式处理。
“那秀才的功名算是没了。”
有了这一回的杀鸡儆猴,接下来的环节,学子们都无比配合。
检查结束,升炮封门,学子们进入自己的号舍坐下,不一会儿,紧张的心情才重新平复。
正如检查环节有惊喜,题目根本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而是学政大人坐在大堂,亲自现写的试题。
等监考将贴着题目的案板举着拿到宁颂跟前时,他的嘴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学政大人,实在是太有性格了!
在题板上,关于四书五经的经义题只有象征性的两道,策论反而就有三道。
第一题问怎么看待官员腐败。
第二题问官员腐败如何根治。
第三题,则是怎么看待前朝的灭亡。
针对性极强。
宁颂快速抄下了题目,等到监考走了之后,他才没忍住,笑了一下。
无论如何,他有理由怀疑这三道题中的前两道题,是学政大人坐在堂前时刚刚想的。
也不怪学官大人义愤填膺,实在是利用规则,无视规则的人多如牛毛。
区区一个院试,尚且有作弊之人,更何况是掌握权力的官员呢。
有了切入点,接下来的第一题就容易了。
官员之所以腐败,是有利可图。除此之外,更是因为拥有机会。
宁颂在论述两者之间的关系时,引用了现代曾经读过的“舞弊三角”理论。①
即一个官员的舞弊,包括压力、机会与自我合理化等三个要素。
压力又分为内在压力和外在压力。前者是官员个人养家糊口、保持生活品质的压力,后者是官场风气、习惯、潜规则带来的压力。
机会,是官员贪腐又被掩盖起来,不被发现的要素。大致与监察力度、惩罚措施、信息不对称等有关。
最后,“自我合理化要素”便是“借口要素”。
一个读圣贤书,受到儒家思想熏陶多年的官员,为何在一旦获得权力之后就瞬间滑坡,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自我合理化”。
他们会为自己找到无数的理由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到了最后,内心的不安也会再一次变成麻木,甚至是习以为常。
由于策论有字数要求,因此宁颂在第一题中只能简述了各项原因。
等到第二题时,他再针对性地将各种原因展开,并且对应地从各个要素出发,逻辑鲜明地提出对策。
比如,健全政策机制,加强监管、定期进行思想教育等等。
写完这些,宁颂苦笑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写得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道理大家何尝不懂,区别只是在于如何去做。
自古以来,都是知易行难。
写完了前两道题,时间过去了大半,由于宁颂沉浸于自己的答题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学政大人在他身边停留了许久。
等他抬头时,主考官已经走了,剩下的之后对面号舍的考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撇开小插曲不谈,宁颂休息了一会儿,缓了缓心神,又给自己磨了新墨,开始写第三道题。
“如何看待前朝的灭亡”。
如果按照逻辑来说,既然前两道题是关于贪腐,那么第三题只要顺着前两道题的意思,继续写前朝的官场人事就行,但宁颂犹豫了一下,最终换了个原因。
土地兼并。
之所以写这个,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宁颂在上一次宴会上与通判秦大人的聊天内容。
据秦大人所说,最近之所以朝廷在讨论税收,是因为户部收上来的田税逐步减少。
作为国库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部分的减少,导致了财政情况的恶化。
宁颂试图通过算经济账这一个小小的视角来解释前朝的覆灭。
胜在角度新奇。
当然,知晓主考官陆大人是一个包容心很强,能够接纳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类型策论,也是宁颂敢于这样写的理由。
申时,太阳落山,考试正式结束。
宁颂交了卷,出了考院。
望着眼前落下的日暮,宁颂莫名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走吧,去吃饭。”
到了最后一场,郑夫子也不问了,吆喝着学子们一起出去轻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