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爪子一定要在上面(251)
她以一种警告的眼神抬头去和展绘世对视——展绘世半闭眼睛,颤抖一下睫毛,继续加力。
“你放开吧……我不想动…
…”狄柚竭力挣扎,没打算动真,但她那点肉体水平实在太差,始终没能挣脱。
展绘世压着眼睛发泄火气,直到她差点喘不过气都没放,一双眼睛竟然有点死犟的意思。
狄柚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就没命了——可她指尖刚运起气,展绘世眼尖看见,立刻放开。
狄柚:“……”
狄柚立刻翻身躲开喘气,一边偏头看她。
展绘世也大口喘息,双伸展呈大字型倒在地上,发丝凌乱地遮挡着脸颊,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见狄柚看她,竟然歪着脑袋笑了一下,仿佛刚才差点勒死狄柚又关键时刻哑火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一句话把人所有的发作都卡在半央:
“好,我不跑,带我出去。”这套作死再装乖的套路能让狄柚吃瘪一回,也应该是想了很久。
用尽了力气的女鬼姑娘现在开始到达最虚弱的顶峰,表情认真无辜:“请尽快……我觉得我撑不住太久。”
狄柚:“……”竟然会故意玩她了。
狄柚强撑着直起身子。
————
展绘世渐渐回过神来,终于承认这个世界的“斑驳”气息让她怀念,现在就就是一阵汽车尾气她也觉得非常美好。
她缓了半晌,看见狄柚在角落里做什么,于是叫她:“狄柚。”
狄柚不回头:“你说不跑的。”
“我没跑,”展绘世摇头招招:“你在干什么?——你转过来。”
狄柚转身,里拿着一根棉签,蘸着碘酒。
她这才发现狄柚身上竟然似乎有些磕磕绊绊的淤青,后肩上有一个很深的烙印,像是被酸烫过,看上去是新伤。她刚刚就是想在这上面抹药,可实在不好施工。
“你怎么会受伤了?”展绘世皱眉:“你不是很厉害吗?”
“我修行的都是些歪道。”狄柚却不在意她似是而非的讽刺,坦荡回答:“灵力确实不差,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也没关系,我的灵体很强,偶有损伤于大局无碍。”
又是那种矜持的自负浮现,她瞳孔慢悠悠地在那半眯的眼眶里滑动,目无人的样子傲得不行——其实她哪里是偶有损伤,自杀死鬼王分身之后她的灵魂一直是负伤状态。
但是灵体是灵体,她毕竟还是人,挣脱不掉这二两肉的躯壳。
“但我身体不好。”她干干地平静道:“百鬼一战,损耗于灵体还好,肉身有些受不了。伤也并不是鬼魂伤的,是后来自己磕的。”
展绘世立刻想起前一阵子她就贫血了一出,也是马上就跌倒,后来一路磕绊……
她伸,轻轻说:“拿过来吧。”
狄柚愣了一下,抬起眼睛,意思是“什么东西”?
“棉签,药酒。你不方便,”展绘世走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去,沉静的眸子没有丝毫躲闪:“我帮你擦。”
狄柚懂了,递过去,转身背对她,把衣服剥下去一点露出那块伤口:“谢谢。”
“不客气。”她蘸了碘酒抹在那块伤口上,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在狄柚身上。
狄柚不算矮但实在瘦,人还白,并且是那种塑料的不自然的白,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刻意雕琢的娃娃,纤细诡异,眼下乌青深浓——但是摸上去竟然光滑。
展绘世漫无目的地想着想着,指无意识地戳了一下她的皮肤,不小心碰上了伤口的周边。
那块消瘦的肩胛骨颤了颤,但狄柚没有回头,只道:“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没有痛觉?”展绘世忽然问。
狄柚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深意:“不是,我能感觉到。”
“这样啊……我以为你感受不到疼呢,”展绘世微低下头,棉签滚动的力道更小了点,轻柔得让她有些痒痒:“我杀你的时候你一点痛的意思都没有,让我觉得奇怪……”
她说着说着,又往内凑了一点,把药膏挤出来用抹上去:“这个力道疼不疼?”
“啊……”狄柚偏头看她,竟然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因为身后的女鬼面容收敛得太柔和,半侧脸下每一根线条都温润,打着光晕,睫毛的光影根根向下投射在眼睑下,之可见含着的浅色的瞳孔,安然寂静。
她嘴唇开阖下吐出清冽的声音,唇如软冻,半透明质感地带着粉红色。
让她想起展绘世活着的时候舌尖是深重的殷红色。
但之前展绘世是厌恶她的,现在她却温柔地坐在自己身后,拢着耳后的长发,声音沉和柔软……
狄柚从未体会过的亲近之,好似是被人关心这种陌生的温暖敲响她的心房,让这个游离人世之外的人有些不知怎么反应。
她呼吸错了一拍。
“问你呢……”又是那种轻轻的、甘洌的声音,随后眼波流转,似嗔似娇地抱怨一样看了她一眼。
狄柚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她,目光实质化到近乎想舔舐过去:“不疼……”
展绘世嗯了一声,没有和她对视,轻缓地揉着。
呼吸喷在狄柚颈后,又被皮肤撞开蔓延,整个背后都是属于展绘世的清润的气息。
狄柚莫名地察觉到一股柔软的情绪,只是她太过游离的生活让她不能明白那代表了什么。
展绘世别了她一眼,竟然放缓声音,更柔和起来:“你太瘦了,要好好吃饭才行。”
狄柚“嗯?”一声,想说话而不明就里,也不太希望打破这个气氛……她懵懂感觉到其他人司空见惯的温馨,小心翼翼地想要留下它。
展绘世看在眼里,给她换了药、包扎好,又把衣服给她拉上去,起身,那股凉气跟着她包裹狄柚然后远离,再次靠近。
她站到狄柚对面去,打量她,末了,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附身按了按她的肩膀。
若狄柚和展绘世都是正常的女孩,她们两个的动作倒是可以理解成姐姐对身体不好的妹妹的迁就和关心……可问题是她们并不是。她们是鬼魂和杀人凶。
“你自己看,”但她直视她,带着一丝轻然安静的笑意:“这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里难受。”
狄柚在她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瘦削的脸,眼睛干涸,周围灰暗,看上去确实虚弱并且阴沉。
同时她带着奇异的惊诧和无措,全身都动不了,那句“让人心里难受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轻轻地飘过来,带着喟叹的疼惜。
“你……你……”你心疼的意思吗?
“你为什么帮我?”狄柚喉咙里卡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从耳朵里的余音挣脱出来,又忽然睁大眼睛,满脸的窒息,看向她轻轻握住自己腕部的……
“你不方便啊。你是为了保护我吧?怎么算也是因为我受的伤。”
展绘世低着头皱皱鼻子,轻巧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安静且俏皮。冰冷的触感很温柔。
狄柚蜷曲一下指,迟疑着反握回去,然后在展绘世的淡然表情下慢慢握紧。
因为保护吗……
就算缺少和人相处的经验,她也能够体会出这次的靠近和以往完全不同——她这才知道相处之不仅有一方强迫的靠近,还有带着感情的、自然而然的合契。
前者已经让她下意识追求,后者让她有些挣扎不出。
……
狄柚为什么杀掉展绘世?
无可争论,因为她身上有她追求的力量。
可狄柚为什么等待展绘世的报复?
她明明有一万种方法把这个人的剩余价值吸取地更干净、把她带来的祸根一把火斩除——她是个修邪道的人,连愧疚都不会,难道不懂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她回忆着那不久之前鲜活的长裙蹁跹的背影,发现其实第一眼下去她便被吸引了。
她第一次见展绘世,展绘世在夕阳下荡秋千。
说是荡秋千,她其实只是坐在秋千上,轻微摇晃,荡着双腿,旁边石凳上放着摊开的作业本,铅墨字迹一一划很认真地写完了。
展绘世其实是放学留在路边玩了一会。
她腿上放着一册单词卡很小声地背,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嘴里偶尔卡壳,声音含混起来,偶尔撇一下耳朵背后滑下来的头发。
露出来的耳朵骨架很小很透,怎么看怎么可爱。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慢慢接近叶,很少见这么一个仿佛活在无人巷的少女。
她安然地孤单地独自生活,但同时带着秀气的笑容生盎然;她像个孩子悄悄玩秋千,但同时只晃出很小的弧度;她眼睛里有不安的颤动,但同时留存灿烂的阳光……她仿佛身体里融合着“寂静”和“灵动”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
她就像是一抹阳光,灿烂到照射得人阴霾尽失,却没有一丝灼烧的温度,与其说来自太阳,不如说属于光冰,明媚悄悄掩藏自己温度的冰凉。
……
狄柚于是倚靠在黑暗的角落里,凝望风起落的发丝,沉沉的眼瞳深处不知从哪里涌起无措,细细回去寻找时,又消失了。
缘起于此,她们是猎物与猎人的关系。
但狄柚心里却有种诡异的满足……她要做什么她清楚,而展绘世无疑会回来找她。
狄柚并不明白自己奇异的想要靠近的心情来源于哪儿,就算知道践行,以她灵魂里的黑暗,也是个混蛋的践行方法。
所以她不但不想着保护她或者帮助她至少放过她,当追求的毫不减少的窃取之后,竟然还隐藏着不堪的想法……
她像一只丑恶的狼犬,獠牙之间还藏有被害人的血肉,却同时血红着眼睛,心想:这很好,她会恨她,她们还会有交集的。
自私到无以复加。
……
所以她还没有想过她和展绘世之间还能有这样的相处模式,没有恨和不满,她的目光仍然聚焦在自己身上,不仅仅是安静,还有她想都没有想过的温柔。
等到她的放在自己心里,感受到柔软的触觉,狄柚仿佛轰然打开了新的大门,打开就再也回不到过去,尝过蜜饯就不能再只喝干苦酒。
她皱着眉头想问题的答案,干瞪着眼睛想要把段时光留下来,长一点、再长一点。
原来关心,远远要比憎恨来得汹涌——原来真的是有区别的,杀她她会只看着自己,帮她她同样会只看着自己,却更让她沉迷。
狄柚心里缺少的逻辑楼塌陷了一角——或者说刚才拔地而起,每一个声音都在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