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下(275)
可他脸上的笑才刚成形,就听人下一句道:“已示我们如今的矛盾,我们就做出不欢而散的模样,我现在即刻返回温留。切记:不要自己动手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不要对贵族们攻击太猛,真的对贵族平民一视同仁。”
霍无恤垮了脸,却知事不可改,便给谢涵打点起行李,“现在天热,君侯不要贪凉,坏了胃肠。”
“桂花酱和酸果酱我做了好多,封在地窖里,君侯可拿了给庖厨们做菜,开开胃。”
“一路慢行,别中暑,别染湿气,别瘦了身形......”
谢涵手掌轻覆眉眼,等人絮絮叨叨一阵完才拿开手,淡淡道:“我等你回来开桂花酱和酸果酱。”
霍无恤手一顿,脸上倏忽爬上了个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很开心,“好。”
夜里,霍无恤想着别离近在眼前,心中抑郁。
他下一次见君侯会是什么时候呢。
突然的,他想到对方年底和宋玉的婚事。
难道他和对方的下一次见面,竟是这个时节?
他心中陡然酸涩难当,不禁将脸整个埋进枕头里。
腰上却忽然一沉。
他一惊,什么酸涩难过都飞走了,猛地低头,搭在他腰上的手白皙、修长、好看、有力。
他大舌头,“君、君侯?”
谢涵转了转身子,胸膛就这么隔着被褥贴在对方背后。
霍无恤好像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咚、咚、咚——
耳边轻声呢喃,“让我抱一会儿。”
呔——何方妖孽,速速现出原型。
天啊——如果君侯真的被妖孽附体了,那就让我再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一会儿,就一会会儿。
谢涵哪里会知道怀中人想法如此生动丰富,他只是、他只是也不想对方离开他的眼皮底子,他只是担心霍无忌的到来,会改变面前人的想法。
现实中,对方曾对雍国一往情深。
原著中,他也带雍国走向繁荣富强。
最终,他张嘴道:“霍无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难道妖怪要用君侯的声音说他也很喜欢我,那我就听一听罢。
霍无恤“嗯”了一下,声音细如蚊呐。
“当初,我曾派人在大陵城散布谣言,说了你在会阳干的许多荒唐事,让雍人对你失望厌烦;也让收买了几个巫祝,让他们务必要劝雍君取你血肉。”
开头几个字,谢涵还声音艰涩,但任凭什么样的龌龊事,一旦开口,后面也就顺畅了,及至他说完时,已是平静至极,至少在音色、音调上。
霍无恤微红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热血陡凉。
他猛地转回来,正正好对上那张好看却淡漠的面庞,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谢涵摸索着点亮一边烛火,深沉的夜顿时一片光亮。
他凝着对面的人,好像只是简单的疑问,“你都听清了,何必我再说一遍?”
霍无恤眼角发红,跪将起来,拎起他衣襟,“我要你再说一遍啊!”
谢涵任凭他动作,“五年前我曾派人在雍君剜心前推波助澜。”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像一下子抽走了霍无恤浑身上下的力道。他原本直立的大腿颓然倒了下来,跪坐在床,紧拎谢涵衣襟的手乍然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下垂,最后撞击在床,发出一声钝响。
他却好像已经不会觉得痛了,呆呆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在这么做后还要救我?
为什么救了我后现在还要告诉我真相?
谢涵不喜欢霍无恤露这个样子,“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那悲惨的遭遇,我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推动,在雍君犹豫时定其心罢了。不把你在梁国的牺牲当回事儿的是雍人,最终要取你血肉的是雍君。”
话已出口,谢涵却又后悔了,他倏忽叹了一口气,缓和清冷的声色解释道:“我起初只觉蹊跷,便跟上来看看,后来接到线报。只是以你对雍国那口是心非的感情,即便我给你看,你也不信。
我就想:即便雍君一次放过你,也会有下一次,你最终会被他一遍遍吸干血。不如让他做绝,让你彻底死心,你们也好一刀两断。从此你天高任鸟飞。只是——”
“事实还是超出我的预料,我差点没有救回你。对不起。”
“天高任鸟飞?”霍无恤转了转眼珠,“难道温留君没有给我扎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留君说雍君想吸干我的血,那你何尝不是为了利用我呢?”
“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谢涵原本想好的一二三四五六都在这一句“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中刹那燃烧,唯余怒气,“你觉得我和雍君没有区别?”
霍无恤笑了一下,像浅笑,又像讥笑,“我不知道温留君为什么觉得我肯定会带兵打仗,可温留君不就是为了利用我给您打仗吗?您和雍君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您向来不信巫医的话,不会相信血肉治病的无稽之谈吗?哈哈——”
他这一笑,就像开了口的大闸,停不下来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出了泪花,“哈哈哈——”
盛夏的天里,他浑身都凉透了,心凉血也凉。
他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结冰了,如果人变成冰,是不是就不会有感觉?是不是就不会张嘴说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说话:
“温留君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罢,这么多年你不说,现在才想起来说,是因为公子无忌手上就捏着这些证据罢。”
“温留君一直留在这里,不是要等游弋喾,怕我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而是要等霍无忌,怕我听到‘真相’被带走罢。”
“可惜,事情来的猝不及防,温留君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临走前对我说这个。”
谢涵的怒意在对方的一字一句中攀到高峰,又奇迹般地冻结住。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人一眼,从枕下掏出一把匕首,打开刀鞘,锐利的刀锋闪着森寒的光,“我自问这么做,对你利大于弊。倘你觉得我对你不起,亦或是我害你至此,那我还你。”
他解开系带,衣襟大开,将脱鞘的匕首塞进霍无恤手中,带着人的手抵在自己胸口。
冰凉的剑锋刺破皮肤。
一串血珠涌了出来。
霎时间占满霍无恤眼帘,他眼底突然只剩一片猩红,这时他才惊觉——掌中冰凉,是刀柄;手背微凉,是对方的那总是略带凉意的五指。
“当啷——”他受惊般脱手,那匕首瞬间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撕下一片衣角去捂面前人的伤口,按了好一会儿,鲜血还是汩汩得出,他手忙脚乱,又是找布条,又是找药膏,好容易止住血,终于怒骂道:“混账!”
“噗——”下首传来一道低笑。有什么轻落他眉间,“可算有点鲜活气了。”
随之一只手轻揽他肩背,耳边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归根结底,我只是那么暗中坑害了你一点点。我的努力连导致最终结果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呢,你这样怪我,公平吗?”
“还有,你当初骗我送你偷《欧冶宝录》时,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这样小气?只许霍郎放火,不许谢涵点灯吗?”
“再说,那时我们也不够熟悉啊。我哪会知道,那时坑害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人之一?回想起来,我心里也难受,你光顾着自己不高兴,怎么不心疼我?”
谢涵边说,边拿侧脸轻蹭对方发顶、脸颊,“你现在这副恨我至极的样子好没道理唔——”
倏忽,肩上一阵锐痛,他动作一顿,闷哼一声。
那张嘴咬他肩头的人越加用了力,直到满口腥咸。
霍无恤摸了下嘴,入目一片鲜红,这样的红让他想到大陵城郊别庄党阙手中那一根细细、染血的铜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