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下(387)
第二日。
又有人进言:“太子,罹难之际弃我国,何以承担社稷?”
谢涵当即呵斥,“臣议主,妄言至此,拖出去。”
但他按的住一个人,却按不住所有人,众人纷纷痛斥谢泾储君期间种种劣迹,谢泾为人,想想也知道会有多少为他人所诟病的地方,直被翻得底朝天。
最后,有人请来怀陀,“公公伺候武公十年,伺候先君二十年,不知二位先君对我国未来有何打算,先君故去前传令太庙升朝所为何事?”
怀陀手里本来就有一份齐武公的遗诏,不知怎么的又来了份已故齐公的遗诏,一个是“加冠后谢涵即可继位”,一个是“迎寡人之第三子谢涵登基”。
群臣更加来了精神,“武公遗诏,先君遗命,温留君再推辞便是对先人不敬,对父祖不孝。”
“君命不受,更为不忠。”
一连七日,谢涵终于推辞不过。
钦天监开始算吉时,司礼府准备登基大典。
期间,齐公的谥号,也被商议好了——怀。
——平谥,用之闵伤焉,用之无后者焉。
纵览齐公一生,既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恶行,平庸而普通,却先是被宠臣欺骗半生,后是被下臣射杀于都城,中风一年、瘫痪在床、点滴恢复、万箭穿心。
——悯伤悯伤,如何不叫人悯伤?
便是普通臣下也觉得,先君这一生太倒霉了些。
玖氏将在齐公出殡前一天正法,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谢娴见玖三思迟迟没有被放出来,终于慌了神,谢妤安抚后,亲自来找谢涵。
值此混乱之际,谢涵政务繁重,不两日就累坏了,霍无恤逼着人躺在软榻上,让人闭眼,坐在旁边念奏章给人听,提朱笔替人批。
进来见到这一幕,她皱了皱眉,谢涵睁开眼,“阿姊怎么来了?”
谢妤见他脸色苍白,难免心疼,“事是做不完的,千万不要累到自己了。”
谢涵笑笑,“我省得了。”
谢妤便知其半点没将她的话放心里去,只她有更重要的事,“怎么还没把三思放出来,娴儿急得口角都冒泡了,又担心打扰你。”
霍无恤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就玖三思一人,他们内部就讨论过很多次。
他是赞成放了那孩子的,不止因为那孩子和他相识一场,更因为如果那孩子死去,楚楚夫人、宋太夫人、娴公主,甚至八公子,都会对谢涵有芥蒂,他不愿看到如此。
韩斯却一力反对,“国有国法,岂能因为一个人例外?二公主免责,是因为三族罪祸不及公室,这是为了国家的统治,早就被写在了法典里。玖三思却姓玖不姓谢。如果君侯放了玖三思,怎么和死去的蓉郡主交代?”
谢蓉是虞旬父的妻子,谢皋的堂姐,虞氏灭族后,她被免责,只是丈夫孩子女儿都死了,她一个老婆子活着可笑,活着痛苦,投缳自尽了。
“难道只因为蓉郡主是君侯的表姑,娴公主是君侯的姐姐,亲疏有别?”
沈澜之三缄其口,还劝韩斯,毕竟对方是他举荐给谢涵的,“小斯,这时候别说话。无论是杀是留,君侯都一定会后悔,人后悔的时候不会怪自己只会怪旁人。”
对此,韩斯给他两个白眼,“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至于谢涵,他本心上当然想保住对方,可他又时时刻刻地警醒:玖三思是玖玺桓定下的继承人,他的心一定在玖氏这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因此,对玖三思的处置,一时便搁浅了。
直到今天谢妤过来,谢涵犹豫一瞬,终是道:“姐姐,三思是玖氏的继承人。”
比起楚楚和谢娴,谢妤掌宋国国事,更明白利害关系,只是不曾或者说不愿深想。
此时她平静的面色骤变,那埋在心底的担忧终于翻涌上来,“你、你——”她张了张嘴,“你要杀三思?你疯了?娴儿会受不了的。”
“我并不想杀三思。”谢涵撇开目光,“只是我知道,一个世家继承人一直以来受的是什么教育。倘若有朝一日,楚国灭齐,留下母亲与我,母亲不会怎么样,我却会卧薪尝胆,时时刻刻想着复国。”
“这怎么能一样?”谢妤连连摇头,“不一样的。三思才多大,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啊。”
韩斯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宋太夫人此言差矣。”
他一收到消息就猜到谢妤要说什么,立刻赶过来,当然这消息是玖家对家给他的,但他不在乎,“玖小少爷吃了这么多年玖家的米,穿了那么多年玖家的衣,怎么能算无辜?怎么能分享了好处而不一起承担罪行?即便无辜,玖家的仆婢不比他更无辜点?律法如此,不是无辜二字可以动摇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谢妤不忍对满脸疲惫、面色苍白的弟弟发火,冲着韩斯怒道:“我道涵儿怎会如此,原来就是有你们这帮酷吏危言耸听。”
韩斯不理她,只对谢涵拱手道:“君侯,这是你第一次用现在的身份判决一桩案件,倘若徇私,国人会怎么看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以后你想要再推行任何事,这个污点都会永远拖你后腿。”
谢妤看看一脸坚持的韩斯,再看看始终皱着眉的谢涵,“涵儿,看来今天我是说不动你了,那你自己去和母亲、娴儿解释罢。”
楚楚很快就派人来传谢涵,霍无恤拉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谢涵笑了一下,“母亲能对我怎么样?”他抱着人,将头埋进对方脖窝里,轻嗅了一下,好像那给了他无尽的勇气,“等我回来。”
定坤殿内,楚楚素服白花,乌黑的发髻里嵌着几缕银丝,眼角有了细纹,鼻唇间法令纹加深,她老了——她也确实老了,再过几天,就是齐太夫人了。
她面色有些冷,“你当真不肯放了三思?”
“母亲。”谢涵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再过几天就要行刑了,你说你不知道?”楚楚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姐姐只有三思一个孩子,她之前落水坏了身体,也只能有三思这么一个孩子。她为什么会落水你忘了吗,是玖家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我要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管得了他一个八岁稚童?三思活下来会吃他们家的米还是占他们家的弟?他才八岁,碍得了谁?有什么要和天下人交代得?是你自己——”楚楚骂道:“是你自己爱惜名声,怕背上徇私的名头,是你为了权欲,要拿玖氏正典型。”
谢涵起身,肃立一旁,低着头,并不作声。
“涵儿——听母亲一句,放了三思,不然你也不会快乐的。我王兄说过,如果做了王,只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痛苦,那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谢涵抬头,“做王,不是为了自己快活的。”
“我不管。”楚楚指着人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母亲,明天——就去把三思放了。”
谢涵不做声,母子二人僵峙许久,终于谢涵低头,“明天我去天牢看看。”
他只说去看看,却没有说放人,楚楚把谢娴叫过来,“你弟弟吃软不吃硬,我偏偏却是个硬脾气,你阿姊也差不多,明天涵儿去天牢前,你再求一求他让他心软,咱们把红脸白脸都唱了,一定能救出三思,莫怕。”
霍无恤在门口等了很久,终于远远看到一行人影,他连忙过去,只见对方面色越发的白了,见到他就抓紧他的手。
触手之后,他才发现对方掌中满是冷汗。
他一惊,忙加快步伐扶着人进门,等身后侍从都被关在门外后,身侧人果然站不住歪倒在他身上,他连忙将人抱上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紧紧握着他一只手,口唇发暗,“霍无恤,我......胸口...好闷,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