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23)
孟凛喉间一噎,他往下道:“我就还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你面前,错把你当成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孟凛说的这是实话,可白烬本想逼他的心里一颤,他忽然当真的有些生气了——“局外人”三个字触了他的神经,这正是孟凛最擅长自以为是的心安理得,亲自为别人安排好一切,然后就能假装事情往固有的路上倾轧而去。
他不觉得这话是在把自己往外推吗?
白烬不理会他的解释,又转身往远处走了。
“诶——”孟凛心里积了话说不出来,但看到白烬走了,又还是追了上去。
白烬一直走到了江家的练武场上,这大早上的没人,上面摆放的兵器都给层布盖着,可冷铁的寒意仿佛能浸出来,隔着布都能感到锋芒似的。
白烬径直从架上挑了两把剑下来,继而转身看向了孟凛。
“……”孟凛的脚步顿时不敢往前了,他直接纠结起了白烬若是捅他一剑,自己该不该躲。
可……不至于吧。
白烬又朝孟凛走了过去,他冷冷道:“让你的暗卫滚。”
“……”孟凛偏头思索了会,叹了口气,都是欠的债。
“陈玄。”孟凛沉着声音道:“退出去,别让人过来。”
不远的树上轻颤了下,然后又没了动静。
“小公子。”孟凛试着对白烬笑了笑,温言软语地放轻了声音:“我随你怎么处置,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孟凛的桃花眼带笑,就会浮起丝祸国殃民的勾人心魄,让人不自觉就不忍心起来,可白烬见多了他的笑眼,那笑大多数时候都不怀好意,白烬绝不能对着笑脸软下心来。
白烬置若罔闻地伸出手,把其中一把握来轻便的剑丢在地上,生硬道:“捡起来。”
孟凛不觉敛眉,笑意收了半分,却依旧轻声打趣道:“若是想让我陪你练剑,怕是要让小公子失望了。”
“我……”孟凛轻咂了下嘴,“我许久不曾提剑,早就生疏了。”
孟凛关于刀剑的回忆并不美好,他曾经的好胜心给长剑来回捅了对穿,心里的坎怎么也过不去,因而每次拿起剑,手间就不觉握不住,可他此刻不便将其表露,只将情绪一并掩在嘴角的笑里,“我怕是在小公子手里过不了几招。”
白烬见孟凛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心软,可他却是打了别样的主意,只不依不饶地重复了句:“捡起来。”
第80章 凶狠 “你凶不过我。”
那剑冰冷地掉在地上,孟凛弯了弯腰,把剑捡了起来。
剑里仿佛封印着杀意和严寒,冻了孟凛一个凛冽的心颤,白烬挑的这剑并不是很重,算是孟凛抡得动的重量,可孟凛握在手里,其中仿佛灌了铅,他有些想把剑丢出去。
白烬已经一个人走上了练场的正中,他托手指向对面,示意孟凛站过去,“你跟我打。”
孟凛咬了咬牙,但他觉得白烬心里是有分寸的,因而无奈地站了过去,大不了,大不了在白烬面前出个丑,本来就打不过人家。
基础的剑招孟凛学过,因而舞起来也不算滑稽,可他抬起剑来就有些手抖,孟凛不大明显地咬着牙关,为了遮掩而费力地抓住剑柄,白烬还等着他出手,因而孟凛就直接一剑挥舞了过去。
其中中气不足,白烬提剑一拦,就不费力地拆了招,他不满意地摇头,“你伤不了我,用些力气。”
孟凛呼了口气,他对自己说:“白烬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孟凛从回忆里扒拉出一段招式,他横剑砍过又剑锋一转,朝着旁边侧滑过去,他捏住剑几乎用了大半的力气,可白烬不过偏身一挑,卡住那剑身的位置用力,孟凛手里的剑立马给挑飞了出去。
剑砸在地上的声音清脆。
这长剑坠地的声音倏然戳中了孟凛的神经,他几乎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从前被人挑飞剑的记忆立马就涌上了心头,他低头时没见着白烬准备扶他的动作,看到他没摔倒,白烬才又把动作收了回去。
这回忆下孟凛有些难受,他有气无力道:“白烬,我们别……”
可白烬像是没听到,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剑,又冷淡道:“捡来起,我们重来。”
“……”孟凛给自己做了番思想建设,他还没忘了白烬正在生气,因而迟缓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将剑又捡了起来。
而所想的结果没什么不同,白烬又一次把孟凛的剑挑飞了出去。
白烬不依不饶,孟凛再耐着性子剑起剑来时,白烬依旧是让孟凛出招,可孟凛心里害怕了,这结果无非是又被白烬挑飞了剑,还有什么好打的?
白烬见他不动,他故意道:“你对旁人杀人诛心,如今是在对我心软吗?”
感情白烬是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连带着以往同练剑一事的过节,孟凛竟也被逼得有些有些生气起来,他也不管许多,白烬不是让他出剑吗?反正自己也伤不到他,那就遂他的意。
孟凛全身的力气全积聚在手上了,他挥着剑招几乎朝白烬扑腾了过去,白烬巧妙地从中找了破绽——孟凛的破绽实在太好找了。
剑又是应声坠地,可孟凛这下手里当真吃痛,他力气没了支撑,脚下就不稳了,白烬及时地拉着他的胳膊肘,让他摔倒时跌进了自己怀里。
“白小公子。”孟凛忍着心里情绪,尽量稳着语气道:“你别再让我提剑了。”
但白烬不为所动,他脸上不带半点波动,反而是放开孟凛让他站稳,不依不饶道:“你再把剑捡起来。”
“……”孟凛有些忍不住了,他不禁提高了些声音,“白烬。”
白烬与他对视着眼,同他语气一致地喊了一声:“孟凛。”
这一声喊得孟凛泄了些气,他别扭道:“你别再逼我了,白烬。”
白烬却是一字一句重复道:“把剑捡起来。”
“……”孟凛顾自缓了几口气,他离着白烬后退了几步,心里竟是一横,他干脆道:“行,我跟你说。”
“是我不该瞒你,可我当真不想让你知道,我干过杀人放火的狠事……当年武林里的赵家一夜给灭了满门,那事是我做的,你今日与童慎交手,他吭过一声吗?是我不想让他说出我的身份,因而我把他变成了哑巴,前世……前世你我一起过来,你难道不清楚吗?我给齐恂做事,他手下那些不干净的事我也连带了一份,你不在乎我的出身,可我曾经给孟明枢做的事里,在那一叠供词中,又何曾全是假话?”
“还有,还有当今的陛下,我这次离开京城,他大概还觉得我舍身救主好不感动,可那杀他的人是我派出去的,是我想要有个好名声又全身而退……”
“我……我早不是个干净的人了……”孟凛说得愈发小声了,他连白烬的眼睛也有些不敢看了,胸口竟是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可白烬忽然把他手搂过去了,“然后呢?你就因此对我遮遮掩掩?”
“孟凛,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你觉得我风光霁月……”白烬竟是苦笑了声,“我的出身与你又有何不同,我父亲通敌的罪名一日不曾洗清,我就一日也是乱臣之后,我师父……我师父并未坠崖而死,是我为了早一步得到功名利禄陛下赏识,才捏造死讯,我罪犯欺君,我费尽心思回到淮北,并非为了奔丧,是我把淮北金矿的消息泄露给六皇子,是我刻意针对齐恂,要将那金矿显露于世人。”
“从前……从前和你一道过来,那你又可曾知道我动过些什么旁的心思……”白烬言及此处闭了下眼,他停顿了才道:“朝中积弊难返,我难以将其肃清,杀人之事我也干过,其他的祸事你又怎知我不曾作为。”
“孟凛。”白烬拉着孟凛的手往前掰,非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似的,“你又为何要觉得你身处泥沼难以自拔,又为何觉得我如明月高悬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