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7)
这变故生得他意料之外,发展竟与前世不一样了。
孟凛是才刚起了诸事绕开白烬的心,可知道了这事,代入他从前的心境,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找白小公子嘘寒问暖一番。
他把“我与白烬有些交情”这句话默念了几遍,才敲响了白烬的家门。
孟凛懊恼地烧了页纸钱,“我其实是想让你莫要心忧,却当了回笑话,小公子,凡事憋在心中便会惆怅,你要是难过就怪我吧。”
白烬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眼里却冒出几分悲怆,竟少见得让人觉得他委屈极了,“我不怪你。”
白烬向来是个不爱将情绪外露的人,孟凛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居然无端起了怜爱之心,只好拿出了自己都不大信服的说辞:“其实死生乃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1],向来难以强求……”
“更何况你师父倘若在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忧思。”
“……”白烬垂下头去默默烧着纸钱,许久嘴里才单单说了句:“我知道……”
“……”这种时候缄口不言比外露的情绪更让人觉得悲伤,颇擅言辞的孟凛斟酌不出话来安慰,只好关切道:“你半年未归,如今又是一个人回来,家中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跟我明说,纵然我身无长物,总归也是……”
孟凛说着骤然一顿,看见白烬手上也停了下来,他依旧好声好气地把话说完整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他见着了白烬脸上露出的戒备神情。
夜里竟传出了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由远及近。
两个人都各自在暗处眼底现了几分冷意。
白烬站起身来,他从这急促的马蹄声里听不出什么善意,方才有几分难过的神色一时散了精光,他握着手旁的剑,往院子中央走了过去。
孟凛默不作声,将手里的纸钱继续烧了。
随着马鸣声,院子门口停下一片喧哗,一道火光突然从天而降,一根火把被人扔了进来,打着旋儿往院子里落下。
火把落在地上燃不起沙土,大门同时被人给强力撞开,嘈杂声顿时往院子里涌了进来。
那山匪的二当家扛着大刀走进院子里,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笑得肆无忌惮,“来得不巧,奔丧呢这。”
白烬目光一凛,冷冷地地打量了这些不速之客,“山匪?赤云山。”
“哟,认出来了。”后边一个山匪笑得一脸匪气:“那还不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免得你爷爷亲自来动手。”
一伙山匪哄堂大笑起来。
白烬脸上立马带了杀气,他扬剑往地上一划,一地的沙土连带着石子被股厉风裹挟,朝着那伙山匪砸了过去,石子砸在身上极疼,笑声立马变了哀嚎。
白小将军横着剑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嚣张惯了的山匪揉着被石子砸过的地方,像没听到他说的,提起刀来就要冲出去砍白烬,“老子杀了你!”
“慢着。”那一直打量白烬的二当家突然抬了抬手,将那拔刀的山匪拦在身后,他斜眼对着上下扫了一眼,“你是秦裴那个老东西的徒弟——白烬?”烟膳艇
“哦——”那二当家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五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儿,竟然敢一个人来闯赤云山,学着那个老东西想做英雄。”
二当家冷笑了一声,放下抬起的手握住刀把,“那我们的梁子结得深了……”
他咬牙切齿:“杀了他——”
几个山匪立马举刀冲了过去,刀光剑影反射着一院子的烛光,竟在院里晃出了刀剑纵横的光影。
白烬却仿佛没有动手的打算,他横刀站在原地,那伙山匪蜂拥着还没跑到跟前,喊杀声却忽然急促地转了个弯儿,变成声声惨叫。
本就细微的弓弩声被喊杀盖住了,竟有数只弩箭从暗处里射过来,杀了山匪个措手不及。
二当家横刀砍断几根弩箭,一看身后的手下全倒了地,心头立马起了火气,他大吼了一声,猛然朝着白烬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呸,暗地里伤人,你也——”
“——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冷铁相接,刀剑相撞刺耳极了。
那山匪的刀横冲直撞,白烬接了一刀,他眉目一敛,便避着锋芒退了几步。
白烬似乎不想和他缠斗,打斗间多半都在避开,直到转身之际,那二当家抬刀的手猛然一顿,弓弩声从他身后传来,一只朱红的弩箭贯着他的后背,直刺进了左肩,箭上掺了麻药,那二当家只“你……”了一声,沉沉倒在了地上。
暗处细细的声音响起,四个黑衣人从四面脚下生风地跳了下来,半跪在了白烬面前,齐道:“白小将军。”
白烬在暗夜里略微颔首,入了将营的他站着便有几分气势,他把长剑入了剑鞘,杀气恍若也一时收敛起来,他沉目看着面前半跪的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带着黑色的面具蒙住了上半张脸,手臂上系着弓弩,一身的黑衣之外,腰上还束着条朱红的腰带。
“这是……”冷眼看着的孟凛这才心里起了波澜,“扬晖吐火,曜野蔽泽。”
他心中默念着句不相关的词句,有些疑惑,“齐曜手下的‘晖影’,怎么会跟着白烬?”
齐曜是当今的六皇子,如今的朝堂局势两分,六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结党营私之事竟在当今的朝堂成了平常之事,可……白烬以往并不如此觉得。
从前白烬入朝为官,同齐曜虽有交情,却是当做情分,无关利益,只因白小将军觉得为臣必忠于君,最忌结党营私。
所以齐曜亲近的暗卫,怎么听白烬的差遣?
孟凛心下忽地有了旁的猜测。
白小将军正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为首的暗卫抱拳道:“赤云山的山匪,夜里才刚入了城中,大概有五六十人。”
“山匪……”白烬思索着,他仿佛生了一副忧心的眉目,“祁阳城中多是老弱妇孺,如此大夜遭遇此难怕是晴天霹雳……”
他对着身前的暗卫道:“我今日归来未带旁人,但纵一人之力也当责无旁贷,诸位……”
听着白烬的意思,那暗卫立刻垂首道:“殿下早有吩咐,我等听凭差遣。”
“诸位高义。”白烬又停了会儿,他侧身道:“未朔。”
晖影众人的名字乃是从时辰里取的字,那黑衣人里一人垂首,静听白烬的吩咐。
白烬眼里藏了丝隐忧,他朝孟凛看过去,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正蹲下身,查看那倒地的二当家中箭的伤口,他一手按住那人的伤,一手利落地把那弩箭从肩处拔了出来。
白烬面色缓了些,道:“我家中有些紧要之物,还劳烦你留下一守。”
未朔顺着他的视线,心中明了:“是。”
孟凛拔出了箭来,他懂些医术,皱着眉把箭放在鼻下嗅了嗅,“白烬——”
他抬眸发现白烬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之下,孟凛眉中舒了开来,“今日这贼人来势汹汹,竟有些像冲着你来的了。”
“这几个山匪……”孟凛想着道:“你既留了他们的性命,我看还是挪到我的院子里关在柴房,免得又有人找上门来。”
白烬:“也好。”
“只是……”孟凛面露难色,“我与常叔怕是力不能及,还得麻烦这位未朔兄弟。”
未朔察言观色,马上领旨似的道:“属下领命。”
夜里的风卷了下白烬的衣袖,仿佛沾染上了他冷冷的杀意,忽地起了阵肃杀的北风,刮得一阵寒凉。
白烬未再多言,转身往门外去了。
跨出门外,大门处立了根长枪,乃是当年秦裴常用的兵器,屋檐只能挡住一半的风雪,长枪已不如当年那般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