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29)
周琮手捧着那杯热水枯坐,雨下小了,点点滴滴打在石阶上。晏善庭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黎明尚且天未大亮,雨已停了,微弱的天光照在淮水之上,江水如常地奔涌而去,桐柏山若隐若现地立在远方。
可“轰——”的一声闷响犹如猛兽苏醒,若隐若现的远方震声轰鸣,方圆的土地皆能听见这巨大的动静声,那耸立的桐柏山仿佛是被鬼斧凿开,常年受江水拍打的一面山坡轰然倒塌,山石破裂的声音震天响起,远方的山被罩上层泥灰的颜色,看不到半点山林的绿。
坍塌不过是一瞬的事情,轰鸣声也不过响了一会儿,淮水湍急,依然往那山岩拍打过去,一夜的大雨,桐柏山倒了。
眼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周琮瞠目看着远方,白烬与将士皆被引着出门看去,孟凛站在高楼之上,等着那罩住山的泥灰散去。
泥灰之后,桐柏山如今的样子现在众人面前,半边的山破了开来,露出了其中裸露的岩石,山里竟像是空的,一块一块的山岩凹凸不平,却间隔隐隐现着金光,尚是朝露时分,正如白日初生,天光大开,日光洒在了岩石之上。
竟是桐柏山的金矿显露在了世人眼前。
周琮瞪着眼不敢相信,他多年的筹谋……多年付诸的心血,如那奔涌的淮水流淌过去一夕成空,他想着昨日的事情,昨日……昨日他让人去杀应如晦时,乃是用的炸药炸塌山块,昨日还下了大雨……开了多年的桐柏山早已是刀痕满身了,便是因为这些转眼倾覆了吗?
周琮愣了会儿,脸上竟露出了痴傻的笑容,他仰天笑了几声,便站起来要跑,腿却是软的,只好手脚并用地快步爬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跑也怕是跑不脱了,事情败露,他该是终究难逃一死。
白烬使了个眼色,一群将士便拔刀过去把周琮团团围住,雪亮的长刀刺眼,周琮像个待宰的羔羊。
周琮呆愣愣地爬了几步便停下了,他好像是神志不大清明,先是低头胡乱哭了几声,又突然笑起来,他挽起那依然湿漉漉的官袍长袖,文人风骨已不在了,他抹了一把脸,那脸上便出现了恶狠狠的狞笑,他朝着白烬大喊:“是我——周琮!”
“是我贪图名利富贵,是我鱼肉乡里欺诈百姓,我私开桐柏山所得金银,皆入了我一人口袋,我是千古罪人,我……”
周琮仿佛有些失声哽咽,“我……愧对于天地,愧对于……君上。”
“啊——”周琮仰天咆哮了一声,他眼神一厉,仿佛是积聚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凛凛的长刀骤然撞去。
白烬的一声“拦住他”已然迟了,鲜血如注,巡抚周琮一头撞在刀上,殷红的雪从刀上滑下,滴在昨夜还未干的水洼里,红得触目惊心。
周琮沉沉一声倒在地上,咽了最后一口气。
白烬拧眉无声叹了口气,他目光往高处看了眼,孟凛还在高楼之上,他也看着周琮,他只单单看着,半点喜怒哀乐都没有,正是看着个死物的模样。
白烬目光回来,他思绪很快,即刻把林归喊了过来,“让人去看看桐柏山的情况,山崩不是小事,看看是否有什么伤亡,好在桐柏山并非有什么人住的地方,矿山的人……”
白烬凝重地想:“应该不在里面了。”
林归快速地领命去了,白烬又看向了远方。
昨夜大雨过后,淮水水位上涨了许多,江水仿佛也在怒号,卷着泥沙浩浩汤汤地汹涌奔腾。
其实白烬前世时也曾历经了桐柏山塌的事实,却不是如今,那时孟凛已然不在人世了,那山崩背后的鲜血淋漓虽震惊朝野,却只能由着当时掌权的人写进史书,不过区区几行字眼,便埋葬了数百条性命,其后金矿的受益者却稳稳坐着,不复追查。
白烬受命去治理淮水,那时乃是夏日,淮北下了场多年未有的大雨,天仿佛被捅了窟窿,雨下了几日,整个空谷一般的桐柏山,竟然灌满了江水,而桐柏山里挖矿的矿工几百人,竟是被活活淹死在了山谷之中。
他临水之际,看到淮水上飘着浮尸,连日打捞,竟是三日不绝。
可就是这样惨烈的死法,也没能将那金矿背后的齐恂拉下马来,太子殿下一尘不染,独坐高台,便有人前仆后继地愿意为他担了诛尽九族的罪名。
好在今日的桐柏山半边塌陷,与上一世不同,出了童子启的事情,周琮和童慎怕是不敢再把人放在桐柏山里,白烬总不过只是搜山无果,也难以追究他们的祸事。
如今山自己塌了开来,金矿暴露于世人眼里,周琮的罪过逃不开了,私开金矿乃是诛灭的死罪,可他身上便不会背负那些沉沉几百条的人命了。
白烬此来淮北,他愿为六皇子齐曜查那私矿之事,不管私心有多少,他终究是不想那几百条的人命如前世一般随水而逝。
白烬重生了,他不止想救自己,也想救苍生。
……
***
巡抚府上。
时辰尚早,天也不过蒙蒙亮着,府上的下人已起来洒扫了,周琮住处却是一片寂寂,因着主人一夜不归,没有吩咐,下人们不敢擅自过去。
一个人影却穿过院子,直接打开了周琮的房门。
天光微暗,应如晦进了房里,他右手受了擦伤,深色的衣袖上血迹不大明显,衣摆上的泥点却是沾了半身。
他慢步走着,耳边细细听着动静,那静谧的房里还残着股烧过的檀香味,他走了几步,身影忽地一偏,细微的声音入耳,一把剑擦着从他身侧刺过。
应如晦转过身来,他细细眯眼,危险地看着面前这个拿剑的侍卫模样之人,他问:“你是周琮的人?”
那侍卫不语,拿着剑便继续朝应如晦刺去,谁知他刚近了应如晦的身,那人半步不退,只将手放在腰间,银色的刃光一闪,应如晦竟从腰间抽出了把软剑。
侍卫始料未及,那软剑犹如银蛇,瞬间就逼得他闪躲不及,应如晦下手极快,软剑伤人伤口极细,细细的伤口割着手腕,那侍卫一阵吃痛,长剑哐当就坠了下去,他竟打不过这个文弱公子。
那侍卫被应如晦一脚踢得侧躺在地,应如晦把软剑藏回,把那坠地的长剑捡了起来,他拿剑指在那侍卫喉边,让他受着剑的冷意近在咫尺。
他仿佛心情不好,温雅的眉目间沾上戾气,便不像个读书郎了,他阴沉着脸道:“周琮院里的暗室所在何处?”
那侍卫原本就不知他还会武功,一时被他镇住,嘴里没了整话:“我我……我……”
应如晦眉头一拧,“你不知道?”
他不听废话,手里长剑扬着一划而过,那侍卫惨叫一声,剑落在他肩骨侧,直直插进了那肩头的凹陷处,鲜血立马就涌了出来。
应如晦厌恶地退了步不溅上血,把剑拔了出来,又是一声惨叫,他依然只是冷漠地重复了遍:“暗室在哪里。”
那侍卫满脸痛苦,他颤着手指向书架,“书架,书架后……后面有……机,机关……”
应如晦拖着剑往那书架边走去,他伸手往后面一摸,按上个凸起的机关,那书架低低地“轰”了一声,便往旁移了过去,露出了后面的一道暗门。
应如晦推开暗门,面前却只涌来阵汹涌的热意,那暗室里边竟是火光冲天了,蛇信般的火苗扑腾着迎面而来,嘴里鼻里全是焦纸的味道,墙壁上映着火光,熊熊大火几乎快要烧满暗室。
他骂了一句,刚要上前一步,那火光里却跳出个蒙面的黑衣人,逼着他退到房里。
应如晦今日受了伤,一时闪躲不及,右手撞在书架上,剑差点掉了。
那火里的黑衣人却仿佛认识应如晦,他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隔着点距离站在暗门前,他冷笑着道:“应大人来迟了。”
应如晦握紧了长剑,他也冷笑,“是来迟?你不是应当以为我来不了了?”
那黑衣人仿佛没听懂,却毫不纠结,“怎么?应大人今日像是给背刺了,想不到世家公子的礼部侍郎,竟是会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