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211)
白烬的臂膀穿过他的后背,一整个将他搂紧了怀里,他什么都没说,就与白烬的手臂平行着去抓住了他的右手。
白烬用一种握笔的姿势握住了孟凛的手,就像那种大人教小孩拿笔的动作,牢牢地牵引着他把笔落在了纸上。
孟凛还在一瞬间的惊诧里犹豫,他是不在乎将自己的软肋显露在白烬面前的,只是白烬竟然在托着他的伤心难过,带着他去落下了这个笔。
白烬紧紧地靠着孟凛,让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小心地牵引着孟凛的手,笔尖落在纸上,他带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很像当初孟凛给白烬写字帖的字迹。
孟凛还未在这亲密里晃过神来,但他骤然心里一怔,那写下的字让他忽然心跳得飞快。
白烬竟然带着他的手,写下“婚书”二字。
他一边写,一边轻声地在孟凛耳边读:“里闬之游,笃于早岁,承于幼恩,自少同里。”
“子焱早失怙恃,唯承师之传,然君不弃而复结为友,朝夕同与。今知凛承礼,才德两全,实钦慕之至,难以名言。今以此书,携将此身,愿成良缘,结琴瑟之欢。”
白烬句句念得认真,念到末尾,他的声音竟同他的笔迹一样有些许颤动,就如他胸口剧烈的跳动起伏。
白烬颤着话语在孟凛耳边问:“答应我,好不好……”
孟凛的嘴唇动了动,他耳边的心跳声仿佛要炸裂开来,上涌的气血像是忽然冲开了他喉间的郁结。
他竟然声音沙哑地张开了口:“好……”
第141章 夫人
这一场承诺他们仿佛等了百年。
从前种种皆在眼前飘过,孟凛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白烬一把拉住了他。
深陷泥潭的时候,江水裹挟着将他置于水深火热之境,是白烬把他从江水里拉了起来,此后一别,至此多年。
重逢时孟凛已然带了满腔的仇恨,他方才在母亲的血恨里以牙还牙,来到祁阳的时候他依然留在那一场烧不尽的大火里,可那日桂花满院,他在夜里的烛火中,见到他未曾预料却又留在心底的那张脸,他竟然在认出的那一瞬间逃离了那为他治伤的屋子。
但孟凛冰冷的心在逃出屋里的那一刻忽然鲜活起来,他一口喝下了满碗的苦涩汤药,他试着在黑暗里露出了和煦的笑颜,生命的轨迹仿佛在重新遇见白烬的那一天起重新运转。
可世事造化弄人,即便是同里的情意也会在世俗中变得淡薄,他怀揣着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的身份与真心阻碍了白烬的前途,他宁愿一个人走进大雪纷飞的寒冬里,可白烬竟然在风雪中,替他寻了一处归处,他更是重新回到原地,在孟凛往雪夜里走的时候,就将他拴在了身侧。
是白烬先无所保留地开了情爱的口子,是他坚持着要与他唇齿相连,哪怕孟凛给世人留下一个死亡的结局,他也毫无保留地进入他的领地,千里迢迢地寻他回去。
天南地北的分离并未让两颗心就此远离,他还记得一个夜里隔着薄纱,他就被只手拉进了床帘里,白烬复又将他心里因为常叔离去积聚的薄雪扫去,让他重新看向来日。
身处深牢时不见天日,孟凛在忍着绝望与疼痛中,万分确定白烬会带他离开,可当白烬的鲜血在他眼前洇开,孟凛忽然又接受了死亡的处境,被长箭刺穿的时候他是以为自己真的要离去了,他竟然又回到那场大雪里,他被现实冲击着将他的一颗心生生撕扯,痛不欲生。
但他又在痛苦中听到了白烬呼喊他的声音,他将他带离了漂浮天地的处境,寸步不离地等着他醒来。
而如今历尽千帆,白烬再执起他的手,说想要与他成婚。
孟凛在白烬面前忽然就变得软弱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滚下,他好像整个人都倚靠在白烬的怀里,将自己整个人都交付了出去。
白烬不敢握着孟凛的手太久,他把笔放下的时候低头看见了孟凛的脸,他惊慌了一瞬,赶紧去擦了下他的脸,颤抖的心口又给插进了针似的疼,他轻声地对怀里道:“我好想我的孟凛永远都不会再掉下眼泪。”
但这句话让孟凛的眼泪更止不住了,他躲着白烬的视线,在他肩头擦掉了泪痕,方才能开口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那处伤痛,“我……我看到了。”
即便他声音哑得厉害,他偏着身子将头伏在白烬的怀里,好似哽咽着说:“你替我寻的山林,你……你在何处魂归天地……”
白烬怔然地反应了片刻,山林……魂归天地……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孟凛看他时那般的不舍与伤感,他不愿提起的从前,可这些事情怎么能让孟凛知道。
白烬把手覆上孟凛的肩膀,他要好好地搂住他,“我如今不是还在你面前?”
“昨日种种已逝,你答应了我的求亲……”他慎重地吻上了孟凛的耳朵,“你我从此一体。”
……
秋日的气息愈发浓厚,孟凛的伤也在逐渐好转,前些天白烬给他搭了个藤椅,让他可以躺靠在门窗边,看外面的景致。
这日白烬去领兵迎敌了,他把江桓留给了孟凛,江桓坐在旁边替孟凛削着苹果。
江桓一个苹果皮削断了七八次,眼见着手里果肉剩了没多少,孟凛忍不住道:“行了小桓,这苹果跟你多大仇,我不吃还不行了吗?”
“……”江桓哼了一声,他一口把那苹果给咬了一大口,“你爱吃不吃。”
然后他又拿过一个橘子开始剥,毕竟他对受伤的孟凛还是发不了脾气,“你现在……你现在还疼不疼啊。”
听他这么一问,孟凛故意地用左手捂住伤口,做出一副伤痛的表情,“自然是疼的,昨日师父给我换药你也看到了,那伤口连我自己都不敢看。”
“你真是……”江桓其实是心疼的,可孟凛偏生要说的轻飘飘的,他不禁挖苦道:“也是,你昨日换药的时候喊得鬼哭狼嚎的,当时看得白烬可心疼了,前些日子单单我在的时候,你话都不坑一声。”
孟凛往自己伤口处看了看,“那是兄长不愿让你心疼,白小公子嘛,我等夫夫情趣,你懂什么。”
夫夫情趣……江桓把手里的橘子掰开又合上,“听说他,给你写了婚书?”
孟凛不把自己那日的眼泪当回事,他总归还是高兴的,“那是自然,我与白小公子姻缘天定,成亲本就寻常。”
江桓觉得孟凛像只嘚瑟的花孔雀,“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日子还没定下来。”孟凛在心里思忖了番,“如今大敌当前,他为了照顾我已经是劳心劳力……”
江桓把橘子递出去,“他,他跟你说了迎敌的事?他不是还跟我说不要同你提及的吗?”
“……”孟凛吃了瓣橘子有被酸到,表情有些异样,“你不过是说不出话,又不是聋了,外面战火纷飞,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有些许的迟疑。”
“他不跟我说他的难处,但我如今的身份,要怎么陪同他一道回北朝做这个将军夫人?从前无人惦念他的亲事,但是他建功立业,以后总是会被人提及的,他可以离经叛道,可我不想他遭人闲话,这世道如此,我更改不了,亲事……”孟凛好像心里跟嘴里一样酸,“其实我也并不在乎亲事究竟如何,如今能这样陪着他,已经算是求仁得仁了。”
孟凛这袒露心扉忽然的伤感让江桓有些措手不及,他竟然有那么一瞬想到了自身,但他露出一个凌厉的笑,“要是我,我就直接把他抢过来塞进房里,管他那么多了,在我的地盘,我还怕什么别人的闲话。”
孟凛竟然仔细品味了这话,“我觉得有理。”
这时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叩响房门,“求见白将军。”
为了照顾孟凛,白烬把许多事务都搬到了屋里来,他二人住在一块,能进这内宅的人都知道这事,但为了防止打搅了孟凛休息,很少会有人直接过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