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17)
应如晦只道:“桂花摇影夜深沉,醋酸当归浸[1]。”
林归一愣,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小人……书读得不多,不妨还请应大人明示?”
“既是要治病,桂花、当归、知母、红娘子、使君子、人参这六味药,治的可是……”应如晦摇摇头,讳莫如深似地笑了起来:“不可说不可说。”
林归:“……”
“如此……”林归也不多问,知分寸地有礼道:“那小人便先告退了。”
应如晦看着林归从屋子里退了出去,心里琢磨着念叨起“孟凛”这个名字。
……
白烬沿着一路的栏杆走过去,夜风吹得树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扑面而来寒风阵阵,把白烬心头的一点热意又给吹散了。
白烬不禁轻声骂了一句:“真是胡来。”
可白烬转念又觉得这正是孟凛能干出来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胡来了。
孟凛在祁阳的时候也有半个师父,乃是县上的大夫王禁之,孟凛的医术基本都是跟他学的。
孟凛时常生病,白烬便偶尔会替他跑个腿抓副药,有一日孟凛给了白烬一张药方,让他照着方子去抓药。
白烬没学过医,但一向正直的小公子帮了孟凛这个忙。
可白烬把药方拿到王禁之面前,王大夫看了药方,脸黑着问白烬:“是不是那倒霉姓孟的写的药方?”
“……”白烬便知是那孟凛乱写了什么方子,可白烬依旧正经地问道:“可有不妥?”
王禁之咳了一声,“没什么不妥……”
“白烬啊。”王禁之看白烬这般有礼,也正经地给白烬解释道:“孟凛平日胡看些不好的书,你莫要跟他学,这桂花、当归、知母、红娘子、使君子、人参六味药,乃是相思方,治的是……”
王禁之叹了口气,“相思成疾。”
“……”不经世事的小白烬脸唰地一下红了,至此便知晓孟凛不是什么正经之人,难怪师父总是告诫他莫要与孟凛多加亲近。
可白烬黑着脸把药方拿去还给孟凛的时候,他竟能说出“想我平日里无人说话,的确是对小公子思之又思,想之又想,我这不是催促着小公子得空来与我说说话嘛”这种话来。
“……”若不是看孟凛身娇体弱的,白烬真想动手揍他一顿。
如今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再想起时又是别样的风貌了。
白烬走到房门外,吴常好似一直注意着动静,没等白烬敲门便打开了门来。
孟凛好似是累了,已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起来,白烬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突然不想追究他了。
作话:
注:“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出自元·王实甫《西厢记》
第12章 出巡
接下来的几日正是雪融的光景,屋檐水滴滴答答地落着,淮北城中平安无事。
入夜街上静悄悄的,月光透不下来,唯有秦楼楚馆的灯火照得路上的积水都波光潋滟,脂粉的味道熏得人心里犯痒。
“你少在这儿狗眼看人低。”那秦楼里走出个醉醺醺的年轻男子,骂骂咧咧道:“少爷我有的是钱!”
“我呸!”那花枝招展的老鸨挥了挥手中的团扇,一脸嫌弃道:“没钱还来喝什么花酒,瞎吹什么大话,若不是这位爷……”
老鸨转头笑嘻嘻地换了嘴脸,对着那掏出一锭银子的灰衣男子连忙称谢:“若不是这位爷替你付了酒钱,今天你可别想走着出我这个大门!”
那灰衣男子一手付了酒钱,一手搀住了快要站不住的酒醉男子,对老鸨道:“给了钱,人我就带走了。”
“是是是。”老鸨笑道:“爷慢走。”
那老鸨摇着团扇送客,刚巧打更的人从那秦楼前经过,“梆”地敲了一声,灰衣人看了他一眼,往他来的方向去了。
那边离了灯火,路越走越暗。
醉酒的男子仿佛半醉半醒,东倒西歪走不动道,手比划着嘴里不停念叨:“本少爷有的是钱,要是让我知道今天是谁拿走了我的钱袋,我一定饶不了他!但,但那秦楼里的小倌生得是真好看啊哈哈哈……”
“今儿,多……多谢你了。”他转头拍了拍那灰衣男子的肩,“本少爷,一定不会亏待你!改明儿等我回了家,就让……让我爹好好赏你。”
那灰衣男子笑了一声,大夜里寒意刺骨,那笑声仿佛也染上了丝冷意,他冷冰冰道:“那还要多谢少爷。”
“少爷?哈哈哈……”那酒醉之人说着自话,“你是不是不认识我?”
他朗声笑道:“你们都不认识我!”
伴着笑声,那灰衣人忽地附在那男子耳边,轻轻喊了句:“童少爷。”
笑声戛然而止,那话比吹过来的凉风醒酒更快,刚才还醉醺醺的少爷忽地清醒了,却还没来得及惊愕,灰衣人一掌往他后颈上拍去,童少爷喉咙里闷哼了声,直直倒了下去。
灰衣人徒手从那人后脖颈处撕下一张面具,那人的头发顿时散乱下来,露出张截然不同的脸。
他冷冷道:“得罪了。”
“童子启。”
……
***
淮北常年来不了一位钦差,朝廷中来了人,定然是要清算些陈年的旧事,将一干账本梳理一通,才好回京汇报民生事务。
白烬谨遵医嘱地闲暇几日,事情便全丢给了应如晦,所以即使白烬回了府,应如晦依旧整日住在书房里。
孟凛在巡抚府上倒是很知道分寸,以客人的本分拜见了巡抚周琮,亲自出府去抓了两次药材,余下的时间都安静地呆在府里,甚至让白烬觉得他安分地过了头。
五六日一晃而过,白烬来了一趟淮北,依例是要出巡一趟的。
白小将军受了伤不宜吹风,浩荡的车队被精简成了个马车,跟着一队将士,缓缓行在淮北城中的街道上。
孟凛以白烬需要个随行的医者为由跟着上了他的马车,外边热闹喧嚣,孟凛掀开车帘看了眼,笑道:“这阵仗倒有些像新娘子出嫁。”
“……”白烬倒也习惯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只正色道:“别掀,坐好。”
孟凛这才安坐在白烬对面,他对着白烬问道,“小公子在京城的时候,也会这样出巡吗?”
白烬摇摇头:“不曾。”
“也是。”孟凛想想道:“我记得你不爱这种热闹的场合。”
白烬目光往外看了看,“不管谁来出巡,就算往日里多不太平,也终究会粉饰出个相安无事的假象。”他一番真诚道:“如此折腾一番并非是我本意,但我若不去看看,那番折腾便落了空,不免辜负了他们。”
孟凛看着白烬一脸的认真,心中其实有些动容,白烬从来都是那个爱国爱民的白小将军,同他并非一样的人。
但道理孟凛懂,他抬眸笑道:“白小公子高义。”
白小将军出巡,淮北城中自然是一番热闹的景象,马车前头开路的人“锵锵”地敲起了锣,若不探过去看,还真有那么些像送亲的队伍,而时间仿佛给拉回战事未起的前朝,竟有了几分百姓安居乐业的影子。
但白烬的伤并未大好,锣鼓声实在是太过喧嚣,连车辙的声音都淹没进去了,他不觉揉了揉太阳穴,眼皮忽地跳动了下。
嘈杂的人声后伴着一声刺耳的马鸣声,竟在那满街的喧嚣里杀出重围似的,朝着白烬的马车愈来愈近地奔袭而去。严陕廷
一辆马车不见车夫,拉车的马似乎是失控了,一边嘶鸣着横冲直撞,冲散了伙围观的人群,衙门开路的人没能拦住,竟任着那马车直直冲向了出巡的队伍。
因为前有当街刺杀的先例,尚且隔了段距离,林归便眼疾手快,一边拦在马车前,一边喝道:“快!快拦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