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208)
周遭的焰火已经要缓缓燃过来了,即便孟凛并无直觉,他亦觉得那火焰在烫着他每一寸的皮肤,但他不愿离开白烬的身侧,他在一片烈火里,片刻也不想和白烬分离。
仿佛如此他就可以和他一道同归天地。
……盐删庭
孟凛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梦了,他只在虚浮的天地间,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喊着白烬的名字。
第139章 守护
白烬感受着后背没入他身体的箭尖,他一遍遍呼喊着孟凛的名字,可毫无回应的动静让他觉得害怕,他甚至不敢往回去再看一眼,他怕孟凛……
不会的。白烬一遍遍在心里否定,他愈发快速地往府衙里奔去,正正在门口遇上了往回路走的江桓。
江桓见到孟凛的模样肉眼可见的慌了,白烬喉间已经满是血腥,那箭尖几乎将他的身体与孟凛钉在了一块,他让江桓按住孟凛的身子与那支羽箭,然后生生忍住疼痛让自己脱离了那带着倒钩的箭尖。
那带下来的血肉被白烬抛于身后,他小心地将孟凛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狼狈而焦急地往府衙里走。
“师父。”白烬直接抱着孟凛跪在王禁之面前,他头一回不管礼数地跟着孟凛喊他师父,他恳求道:“求你救他。”
“救救孟凛……”白烬竟然连声音都在哽咽,他感觉到怀中的孟凛身体好像在渐渐变冷,甚至冷得好似附上冰霜,就同……他不敢忆及从前触摸过孟凛于冰天雪地里的身体。
王禁之喝到一半的茶水被白烬吓得掉在地上,他赶紧上前去摸了一下孟凛的手腕,可他竟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他的手……那狰狞的伤口连见过无数血肉的王禁之都有所动容,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抱他进来吧。”
为了让王禁之治伤,白烬被拦在了门外,他只能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心里的恐惧与害怕被无限地放大,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这么怕过,哪怕是从前面临生死,他也未曾有过如今这般惶恐与心焦。
但他只能隔着忙碌的人往里望,也只能看见孟凛一只从床边垂下来的手,那只手早被擦洗干净了,但手腕上的口子还是冲击着白烬的感官,扎着他的眼让他心如刀绞。
白烬好像在折磨自己,他不顾身上的伤,他摸着自己汨汨流下的血,仿佛他还能与孟凛共上些许的感官,即便这不能让孟凛所受的疼痛少上一些。
直到应如晦回来,才强行把白烬按着坐下了,那关在孟隐府里的大夫被带回来,就把他推着来给白烬治伤,白烬肩头和后背的衣服上已经开出了两朵殷红的血花,他后背的箭伤还不算太过严重,仅有透过孟凛身体的箭尖没入他的后背,又被他强行拔出来带出血肉,他血流不止的是琵琶骨的刀伤。
白烬那一刀属实捅得不留后手,他那时太过担心孟凛安危,又必须让孟隐信服,因而直接朝着自己骨头下面狠狠地刺了进去,那左边的胳膊要是再久些医治,就要伤及根本。
大夫给白烬上药的时候,江桓踹着个人过来了,那人一身杀手打扮,半条胳膊虚虚垂着,已经给江桓活活拧断了。
他一脚踩上那杀手的侧脸,说话时更是愤恨地添了几分力道:“那箭是他放的。”
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但他看到白烬的时候瞳孔一震,“你……你没中箭?”
“我明明……”他不可思议地探着脖子看了屋里,忽然明白好似是孟凛中了羽箭,他开始悔恨地挣扎,“主子……主子让我了结你的性命,我明明记得你入屋的穿着,我明明射中的是你的后背!”
白烬在此刻忽然一怔,入屋的穿着……他突然站起身,那大夫手上的药粉就抖动着全往他伤口上覆盖上去,但这疼痛竟然还比不上白烬此刻心里猛然的一阵刺痛。
他立刻想到了当时,当时孟凛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又执意要坐在他的身后,莫非他是早知道背后有暗箭要至,所以故意地要去挨上那一箭吗?
这念头像是当头棒喝,白烬竟然发觉或许是他送了孟凛入此险境,是他亲手把自己的衣服给孟凛披上,又是他亲手将孟凛放在了自己身后,他愕然地再回头去看地上那人,但那人猝然一声惨叫——
“巧言令色。”一直并不言语也不动手的应如晦忽然从江桓腰间把刀拔过了,他直接一刀往那人脖间砍过,了结了那人性命。
但白烬眼神里的怔愕并未消散,他艰难地移过头看向屋里的孟凛,此刻的脸色已然是惨淡得犹如失血,他好像连呼吸都在颤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挪动一步就会踩空踉跄。
应如晦摇着头把刀还给了江桓,他低声叹了口气,“我真想连带把他也一道打晕了。”
江桓张了张口,可他也喉中干涩,他茫然地扭开了头,“我也看不得这些。”
几个人不知是在门外等了多久,几个时辰的心焦仿佛绝顶漫长,诊治了许久的王禁之才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他立刻在门边被围了结实,江桓焦急地问:“孟凛怎么样了?”
“伤口替他处理过了,但是生死……”王禁之拿帕子擦着尚有血腥味的手,表情有些凝重,“生死还得看他的造化。”
白烬的心还悬着,但他认真地揖手朝王禁之行了礼,“我替孟凛,拜谢师父。”
王禁之紧蹙的眉头没因白烬的话而散开,他偏了个身,“你们去看看他吧。”
三人跟着王禁之一道进去,凑在床边看到了孟凛——孟凛尚且昏迷,他身上刚上了药,前胸、后背、肩头、脖颈还有手腕,都被白色的纱布给包扎上了,毫无血色的脸上依然紧蹙着眉头,似乎还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而他的嘴唇缓缓翕动,像在无声地念着什么话语。
白烬抬起的手有些颤抖地触了下他的脸,就听王禁之在一旁道:“他身上的伤大概有四处。”
“最严重的是那支羽箭,现今已经将箭取出来了,好在是没有刺到要害,但一箭贯穿,就是保住了性命也要长久静养,今后辛劳之事,就不能让他再沾及了,至于其他三处……”王禁之叹了口气,“他右手被人挑断手筋,又久久未治,我只能试着给他接上,但怕是如何……也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如果用最好的打算来看,日常饮食应该能不成问题,但那些负重或是精细的活儿都不能再做了。”
“孟凛自有我江家养着。”江桓看着孟凛的手腕处捏紧了手,“必然不让他干什么重活。”
王禁之无奈地摇了头,他继续说:“其他……”
“王大夫。”白烬忽然打断了他,“敢问孟凛的右手,今后提笔可还……”
王禁之喉中一塞,他沉默了半晌,好似让白烬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知了,才继续道:“他左肩钉入琵琶骨的钉子已经取出来了,那处不是要害,修养一段时间等到伤口愈合,除了身子还会虚一些,也就算是皮肉之苦,还有一处是他的咽喉,此前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旁人,刺激了他脑后哑门,让他暂且失语,本来养上三四天就能开口说话,只是他脖颈上那数道红痕,添上险些被刀割破了喉咙,如今恢复的时间,怕是还要延长许久,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再说话了。”
王禁之的话一说完,几人仿佛也同时被堵塞了喉颈,半晌也没人言语,唯有江桓一拳捶到床檐上,他愤恨道:“我现在就去废了那个孟隐!”
应如晦把手搭在江桓肩头,“与他深仇大恨的应当还是兄长,这些日子让他受些折磨,他的性命,还是留给兄长亲自去了结。”
随后应如晦拉着江桓的手重新垂到了身侧,他朝王禁之问:“敢问大夫,他大概何时可以醒来?”
“保住性命之后,若是能醒……三五日大概就能醒来,但若难以醒来……”王禁之背过手去,“就是时日未知了。”
王禁之擦拭了额角的汗,“你们若是有了空隙,多同孟凛说些话,多喊他的名字,或许能他听到了还能早些醒来,我,我去看看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