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60)
笔上锋芒行云流水,秋筠这时又弹起了琵琶,盖住笔墨之声,这首曲子曲调起得极高,若比高山流水,便是百尺的飞流冲击而下,其声哗然地溅起千层波涛。
从前的辞赋孟凛几乎倒背如流,他拿着笔杆下笔流畅,却不禁想起了幼时那些读书的场景——
世间才子是有天赋异禀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不舍昼夜的勤奋所致。
孟凛幼时在王府时并不受父亲青睐,他不过是个庶子,能同那些嫡出的兄弟一同进了学堂已是不易,哪里容得他再贪玩享乐。
那时孟凛一直在想,是不是他书读得不够多,文章写得不够好,父亲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夜深时分母亲掌着灯来喊他入眠,小小的孟凛已然学会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夙兴夜寐,那时的他被学堂的先生一点点教导过礼仪,他将书摆得端正,站起来给母亲周到地行了礼,才对她道:“夜色已深,让母亲挂念实属孩儿过错,但明日先生要教的书孩儿并未看完,还望母亲准许再多学习一刻。”
为了让那个毫无真心的父亲多看他一眼,孟凛几乎是在幼时的岁月里耗尽了所有心力,他不顾一切的脱颖而出,他把母亲教他的藏锋抛于脑后,为了父亲的一句夸赞他逼自己握起书卷、拿起刀剑,可他倾尽所有的努力,却只换来了王府其他兄弟姐妹的嫉羡与针对。
早春的寒江刺骨冰凉,孟凛被兄弟姐妹悄悄推了下去,卷在旋涡里,他喊不出声音,也挣脱不了四面八方的黑暗,在那短暂的黑暗与恐惧里,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努力其实什么也换不来,他的剑只会成为刀刃向内的暗剑,他的笔也写不完这世间的七窍玲珑。颜杉廷
好在有一只手把他从寒江里拉了起来。
此后绝处逢生的孟凛再不是从前的孟凛了,他十几年来不见好的病根由此而生,他对父亲的那点希望掐灭得青烟都不剩,他终日将自己埋在书卷里,慢慢就成了那幅喜怒内敛于胸、锋芒深掩于怀的模样。
而孟凛的学问,大多也都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
作话:
注:[1]:“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出自苏洵《心术》
感谢观阅~
今天涨了好多收藏哇,可这又让我觉得有些羞愧了,即便我很喜欢笔下的角色,但是我依然很遗憾自己缺乏足够的笔力给他们最好的故事,写作的能力和水平都还有很多缺点和瑕疵。
但是十分感谢看我文章的小可爱们,哪怕我的文字能让你们在百无聊赖之时打发丁点时间,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第38章 马车
梅花林里盛景迷人,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梅林前。
林归驱着马车,冲马车里道:“小将军,三里梅林已经到了。”
白烬把事情千叮万嘱地交给了楼远,这才赶了过来,他想:同从前一样,孟凛还是来了梅花宴。
守卫不敢拦着白烬进去,白小将军和林归隔着花树,远远望见了台上的孟凛——他洋洋洒洒写完了文章,高台之上念着其上所写的辞赋:
“……宋土之都也,成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枌橑复结,栾栌叠施。丹梁虹申以并亘,朱桷森布而支离。绮井列疏以悬蒂,华莲重葩而倒披[1]……”
“……斯高楼之鸣鸾,鞗革之烈光,未知祀纪,天禄有终……”
“……”
孟凛的声音清亮,正补了些他的中气不足,他挺直了脊骨,病弱的面容之下,竟也是风骨俱存。
林归听得有些惊诧,“孟公子竟然……这么厉害吗?”
这些日子同孟凛一道住在府里,但凡是白小将军在的时候,孟凛总是喜笑颜开地开着玩笑,这让林归怎么也没看出他的过人之处来。盐膳停
“是啊。”白烬只平常地回了一句。
但白小公子看着孟凛出尽风头,心中竟聚积起了怪异的难过,孟凛这幅模样同上一世入京之后如出一辙,与在祁阳不同,京城里孟凛待人时大多都是颇有礼节的,他读过的学问都化作浸润的书卷气,让人好感频生,可在白烬这里,反倒是平白地生了疏远。
白烬总觉得孟凛不着调,可他还是更喜欢那个同他喜笑颜开的孟凛。
“林归。”白烬目光依然落在台上,他小声道:“等宴会散了,你就去同孟凛说,我在城中京云楼里置了酒席,请他来赴宴。”
“倘若……”白烬微微凝眉,“倘若有旁人找他……”
白烬话间停顿,林归等了会儿也没等到后话,他仿佛明白白小将军的意思,“小将军的宴请,孟公子肯定是会来的,只是他今日……小将军,我虽然学问不多,但也知道梅花宴上露了风头是什么意思,若是……其实也……”
林归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要是有哪位大人给孟凛递了契机,此后关乎前程的事情,他耽搁些时间自是情理之中,可白烬似乎是不想孟凛同旁人再多交流。
白小将军对谁都是理中客,可对孟凛偏偏是独一份的偏执。
“我知道。”白烬扶着梅枝,却是不改话中的意思,“倘若他跟别人走了,今日的饭……就不用在京云楼吃了。”
“……?”林归喉间动了动,此前仿佛是没认识白小将军。
白烬手上不小心折断了枝梅花,他着重道:“尤其是方扶风。”
这话林归倒有些明白其中意思了,白烬如今跟了六殿下,倘若孟凛跟着太子走了,他俩岂不是成了立场相对?白小将军深谋远虑,不想和孟凛的交情之中添上旁的阻碍。
白烬折了花,仿佛还有些不忍,他把花揣进了怀里,“你同他说,我特意让你带了马车来接他,他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白小将军自知失礼,他心头仿佛被什么给冲撞了,他看着意气风发的孟凛,却像是看他又从自己身边远离了一步,前世事情发展的轨迹犹在眼前,白烬知道孟凛的这般崭露头角正是冲着太子齐恂去的,可稍微同以往重合的事情发生,他就会想到从前的那个结局,接着便是一团难以名言的心火缓缓烧了起来。
白烬说完话便走了,留下林归有些惆怅,他台上台下瞅了会儿,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焦灼,那些读书人把清寒台围了个密不透风,林归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万一这事儿出了岔子……
不行不行……万一孟公子真的跟别人走了,白小将军怎么办?
林归几乎是确定了白小将军对孟公子的情谊,可孟凛呢?虽说前程紧要,可跟着小将军混怎么就没有前程了,自家六殿下可也是独一份的好。
这时候场上点评完了孟凛,他这个风头出得已经板上钉钉了,明日盛传的京中才子便有他孟凛的名字,他从前烟火绚烂一般的人生就是由此开始,一日飞升又是朝夕陨落,这际遇旁人怕是学不来的。
孟凛作了辞赋,其他来的文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梅花宴便这样紧俏地推办了下去。
台上置了许多桌子,依旧是由台上的几位皇子和大人抽选了人上去,让一众人一起在桌前写着文章。
太学讲学的那位先生脸上难掩欣赏,拉着孟凛说了好几句话,孟凛末了朝他拱手道:“多谢大人指教。”
孟凛又是转身,对着几位皇子行了礼:“多谢诸位殿下。”
孟凛的身子遮住了后边执笔写文的人,齐恂抬了抬手,正要示意他起来,“你……”
这话尚且才出口一字,后边写字的一个文人笔下的毛笔突然方向一转,趁着此刻齐恂视线的盲点,他紧握着笔直接冲着齐恂扑了过去。
浸染了墨水的宣纸落得漆黑一笔,那人离齐恂并不算近,可事发突然,哪怕是齐恂也并未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眼见着尖锐的笔触朝自己喉间刺来,眨眼的距离方才起了个身。
这一下台上骤然乱了,还在写着文章的文人提着笔溅了纸上杂乱的黑白不分,纷纷后退着撞成了一团,只有旁边方扶风手里的刀已经脱鞘而出,乍现的冷光在那台上现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