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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84)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肩负日月出东海。
  镜原面露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摄政王换了三四个火折子,就是点不燃长明灯,他自己都出汗了,抬头看成庙牌位:哥?
  跪着的皇室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成庙厌恶摄政王?佛祖厌恶摄政王?
  太后扶着富太监的手慢慢站起,走到长明灯前,摄政王面色青白,强笑:“嫂子。”
  太后对灯低声道:“冤家,你有气不会来找我?在这儿使小性子!”
  摄政王一愣,手中的火折子嗤啦一下点燃了长明灯的灯芯。
  摄政王脸色变换。
  怪力乱神,他一贯不信的,只是觉得不能亏待自己兄长,历代帝王该有的荣享成庙都得有。可这长明灯怎么回事?成庙生气?列祖列宗生气?
  ——还是,成庙,有话要跟他讲?


第100章
  在饥饿和瘟疫中挣扎的人们终于发狂了。
  有人似乎生下来就应该锦衣玉食,也有人生下来就该活活烂在泥里——凭什么?!
  到处是饿死病死枯如干柴的尸体。没有幼儿哭,穷人的幼儿早被吃掉了。贫民饥民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苟延残喘看着自己渐渐成为一堆烂肉。被饥饿折磨得丧失人性的人是怪物,十年前陕西的一处饥民冲进县衙,贫穷的县令自己粒米也无,所以饥民们分食了他。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会发现,原来也没那么困难。被欺压到极点的绝望到茫然的人们一直活得像牲畜,没人救他们,没人帮他们,没人把他们当人看。
  陕西乱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十年后高若峰率领已经成气候的三十六营反出陕西,自立闯王,沿途收编饥民乱民叛军,队伍不断扩大。
  陕西未作抵抗,他们长驱直入安徽,攻进凤阳。高若峰麾下两名闯将,李鸿基张秉忠几乎遇不上敌手。李鸿基够聪明,张秉忠够残暴,到后来正规部队甚至看见他们就跑。
  这些“正规军”看起来和农民军差别也不大。身无片甲,手无武器,面黄肌瘦,倒像是达官贵人家扛活的长工。他们见只要投降,高若峰的三十六营也不怎么杀他们,反而好奇了,这帮破破烂烂的农民去凤阳干什么?
  ——扒祖坟!
  扒了狗日的皇帝的祖坟!
  太祖出身凤阳,太祖父亲仁祖的皇陵在凤阳。
  南方久无战事,所以守备军完全没有粮饷,也根本不训练,军户生下来只能当兵,因此是最方便不过的农奴。这些名义上的军人木然地看着一帮农民军用铁锄铁锨铡刀甚至是木棒砸毁煌煌天子祖宗的坟墓。宫殿推倒,雕像石碑砸烂,陵寝挖开,陪葬全部拿走。哄抢随葬的时候几根烂骨头被踢来踩去,可是谁也没在意。六十个守陵太监全部被杀,六十颗头颅吊在皇陵牌坊上,密密麻麻迎风摆。抢完砸完一把火烧着了皇陵附近三十万棵松树,李家的始祖仁祖皇陵彻底陷入火海,汹涌的火焰烧着了天。
  狗日的皇帝!祖坟被掘了!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农民军士气高涨如癫狂,一鼓作气,杀进凤阳城。凤阳出了姓李的一家子,只怕是整个凤阳城都是李家的亲戚,那就都不是好东西!高若峰处死凤阳官员五十多人,张献忠为了犒赏三军,准许军队在城中纵情劫掠三日,凤阳平民被杀数万。士兵用长槊剖开孕妇肚子,一槊扎出婴儿,挑着大笑:这是李家的小崽子!李家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三日之后凤阳总兵才领着三千人赶到凤阳,高若峰部队一把火点着了凤阳,整座城沉入腾腾烈焰,根本无法接近。西侧钟楼突然发出沉重的钟声,一下,一下,仿佛庞然巨物最后的哀鸣。凤阳总兵眼看着东侧鼓楼前“万世根本”四个字没入火焰,听着钟楼的声音,骇恐欲绝:“钟楼上有人?”
  烈焰卷起滚烫的气流,钟声在火海幽幽不绝,吓得所有官兵神魂出窍。那一声一声,分明就是——
  丧钟!
  南京兵部驿官披麻戴孝八百里加急跑死数匹马冲进北京皇城,跪在午门前放声大哭:“中都陷了,仁祖陵遭毁!”
  千步廊六部官署全部惊动,王修一听傻了,这个驿官说哪儿?中都?凤阳?仁祖皇陵?
  那是太祖的父亲啊!
  王修眼前一黑,冲出官署值房,没死没活往鲁王府跑。天阴下来,远远近近地滚着隐隐的雷声。王修脑子不转了,不晓得要坐马车,木然地用两条腿跑,发疯地跑。雷声越滚越近,越滚越近,狠戾的风迎面抽王修。
  王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回鲁王府的,撑着朱漆铆钉的大门喘息,喘得要把血喷出来。门子两眼发直:“王都事……”
  天边一道霹雳,劈得王府林立的守卫脸色青青白白。王修差点坐下,杀气腾腾的雷声在头顶一炸,王修眼前飞花乱拂,他听见笑声。
  李奉恕的笑声。
  王修心里一沉,完了。他蹒跚着冲进院中,看见李奉恕,正站着。
  摄政王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王修眼泪涌出:“老李……”
  摄政王一比手指:“嘘。你听。”
  王修被摄政王森严的表情吓到:“听,听什么……”
  摄政王微笑:“雷声。天打雷劈……列祖列宗来收我了。”
  摄政王张开手臂,仰着脸微笑听霹雳雷霆:“我李奉恕,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雷声一个炸一个,天将崩裂地炸响,狂风呼啸,摄政王踉跄着在院子里来回走:“李奉恕该被雷劈死,该被雷劈死……”
  王修吓懵了,拽他:“老李,老李你先进屋!”
  摄政王的笑声在喉咙里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天罚一样的巨雷一串往下砸,砸在三魂七魄上,王修被轰得魂飞魄散:“殿下!”
  大雨倏地倾泻而下,摄政王仰头看着,迎着,等着,王修拉不动他,也架不动他。
  王修被雨淋得不知道自己在流泪:“老李,咱们先进内堂,咱们先进内堂!”
  王府守卫一个都不敢接近,摄政王不像活人了。
  摄政王疯了。
  王修骂道:“都过来!把殿下拉进去!”
  天漏了一样的暴雨中守卫们被摄政王给抡出去。没人比得上摄政王的力量,雨水汹汹如海浪。李奉恕推王修:“天雷劈我,我领罚,要劈就劈我这个摄政王,你走开,走开……”
  王修在炸雷中怒吼:“去城外叫周将军和宗政将军进城!快去!”
  白敬冲进雨中,和王修一左一右架住李奉恕,想把他往屋里拖,根本拖不动,摄政王一拂就把白敬甩出去了。
  一甩白敬,李奉恕摸到自己腰间的雁翎刀。他拔出雁翎刀,王修头皮一炸,搂住他的后腰:“老李……”
  曾芝龙一进门就看见摄政王拎着乌金雁翎刀站在雨中。王修在他背后对曾芝龙喊:“卸了殿下的刀!”
  曾芝龙解下佩剑皮带,慢慢接近摄政王,想去绑他的手,突然听见摄政王在喃喃自语。
  “钦惟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天地合德,日月同明,膺景命而隆兴,握贞符而御历……华风复正,举礼乐于重兴。山川鬼神,莫不攸宁。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曾芝龙一顿,什么意思?王修搂着李奉恕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一听便眼泪滔滔。
  李奉恕在背太祖实录。
  曾芝龙手上的皮带小蛇一样缠住摄政王的手,白敬冲上前一捏摄政王的手腕,太宗皇帝的乌金雁翎刀闶阆一声跌入雨水中。
  王修在背后箍着李奉恕的腰,在大雨中嘶喊:“殿下!您清醒一点!陛下还小,江山社稷需要您!若是陛下出了闪失,江山社稷出了闪失,您更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曾芝龙在面前制着李奉恕的手:“我从宫中来,现在宫中乱作一团,陛下一直哭。”
  摄政王仰头,发出一声贯穿胸腔的痛苦的哀嚎,冲出雷暴,天地之间激荡。
  王修,白敬,曾芝龙全都跪下,王府守卫齐刷刷下跪,只有摄政王屹立着,雨水冲刷他的脸。
  周烈和宗政鸢夺门而入,只能跟着跪下。摄政王转身,低头不语。王修惊觉老李可能是在看他,立刻抬头,却惊悚地发现,李奉恕眼神不对。
  神情涣散,毫无神采,好像在看自己,却聚不到自己身上。王修心里瞬间揣测七八分,不敢接受。李奉恕伸出右手,雨水顺着他的斑驳的手指往下滴,滴到王修的脸上。王修立刻起身,扶着他:“殿下,进内堂,先进去。”
  白敬捡起雁翎刀,跟宗政鸢一对视,又看周烈。周烈摇头。
  摄政王湿淋淋地坐在正堂,坐在全暗的天色里,窗外一道一道霹雳明明灭灭映着摄政王的脸,仿佛他是远古的神祗,高坐云端,手握生死,脚踩众生。
  白敬恭敬地把雁翎刀奉上,摄政王举着雁翎刀,沉默许久,归刀入鞘。
  “都是孤的错。一切都是孤的错。孤既未能摄行朝纲,亦未能总领政事。上对不起天地祖宗,下对不起黎庶百姓。孤……是时候补偏救弊了。”
  堂下五人大气不敢喘,摄政王深而远的嗓音在冷寂的堂中回荡:“白侍郎,孤记得你当初差点捉拿高若峰?”
  白敬垂首:“正是。”
  摄政王表情冷峻:“孤要高若峰。”
  宗政鸢一动,周烈猛地抓住他。宗政鸢挣脱周烈,直直一跪:“臣请命剿贼,定不负殿下所托!”
  摄政王谁都没看,只是凝望虚无。宗政鸢冷汗滚滚,帝国太需要一次胜利,李家也太需要一次胜利!挖祖坟如此奇耻大辱,谁能忍?如此重任压给刚刚出狱的白敬,万一白敬失败……
  白敬面容肃整,一撩前襟,直挺挺跪在摄政王面前:“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领命!”
  摄政王握着太祖的玄金雁翎刀,表情淡漠:“你拿着。凤阳的官员,不要留了。”
  白敬起身,接过雁翎刀。
  “此次不发邸报,南京辖下四十九卫归白卿全权统帅,南京文武官令行禁止,白卿自当决断,朝廷绝不过问。卿若上奏,用周烈京营驿马,直通鲁王府研武堂,卿所需粮草军资列出条陈,孤一一做到。孤只盼卿荡平贼寇,活擒高若峰。”
  白敬握住雁翎刀:“臣,决不辱命。”
  “宗政将军马上返回山东,镇抚边军,静待命令,随时南下驰援白侍郎,不可有误。”
  宗政鸢看一眼瘦削的白敬,到底把话咽回去,只道:“臣……领命。”
  “孤真正遇到难题,诸位教授不吝赐教。”
  四位将领齐声道:“臣不敢!”
  摄政王扶桌站起,面上波澜不惊。
  白敬握着雁翎刀,心中凛凛。研武堂,也需要一次胜利。
  待所有人都退出正堂,大奉承率内侍准备帮摄政王更衣准备进宫,摄政王道:“王修留下。”
  曾芝龙回头看一眼。
  王修站在摄政王案前,摄政王面无表情:“不必声张。我看不见了。”
  仁祖皇陵被毁,整个北京震动。宫中慌乱作一团,太后一听就昏了过去,小皇帝懵懵懂懂守着她,太后一醒,小皇帝认真道:“我昨天梦见爹爹了。爹爹让我保护娘。”
  太后眼泪长流,让人给小皇帝换孝衣。小皇帝一看那斩縗,立刻毛骨悚然:“为什么?”
  太后搂着小皇帝:“仁祖皇陵……被毁了!”
  李氏皇族的祖坟,被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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