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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97)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朝堂之上

  我的祖宗!富太监腿一软,这是紫禁城宫殿呦喂!就这么把一颗乳牙扔过去了!
  “先帝说的。下牙扔过房顶,上牙埋进土里,长一口好牙。”
  曾森仰脸看自己的下门牙掠过匾额上“武英殿”三个字,飞上山峦殿顶的琉璃瓦中,不见了。
  小皇帝有点嫉妒,突然也想快点掉牙,长成人。
  “掉一颗牙很痛的。”曾森严肃。更何况要换一嘴牙。
  “那长大真是件遭罪的事。”皇帝惆怅。
  小皇帝和曾森谁都不提摄政王看不见的事,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悠悠走出武英殿,溜达着离开归极门,坐上车驾,出午门。
  到了鲁王府,大奉承出来迎接,小皇帝和曾森继续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慢往院子里走。夏日午后,没有一丝风,空气热得粘稠,连带着人的动作也滞住了。小孩子不困,热得不想睡:“六叔,白侍郎打到哪里了?”
  摄政王低声笑:“那去书房。”
  小皇帝十分轻车熟路领着摄政王向书房走。曾森没来过,稀罕地到处看。鲁王府蓊蓊郁郁树多菜也多,葱最多。贵人的王府都是这样子的?曾森一回大晏直接进了皇宫,头一次进王府级别的地方。原来贵人们是把菜园子搬进自己家呀。他幼小的心很赞叹,院子大就是好,想种什么种什么。
  他跟着皇帝和摄政王进了书房,被整整一面墙壁的坤舆万国全图惊得一动不能动。
  世界这么大。海……都不止一片。
  他只见过大晏的海图,可是大晏的海图放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小得可怜。
  一面墙是坤舆万国全图,相对的一面墙是大晏全图。摄政王抱着小皇帝,站在大晏全图前面,低声道:“陛下,帮臣看看,哪里是襄阳府。”
  小皇帝的小手捏住摄政王的手指,点在襄阳府位置。
  “哪里是南阳府?”
  小皇帝又捏住摄政王疤痕斑驳的右手手指,点在南阳府上。
  “哪里是西安府?”
  小皇帝帮摄政王找到西安府。
  摄政王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在三地之间画了一个三角:“陛下喜不喜欢看三国故事?”
  “喜欢。我有一套安徽滋兰堂的彩色三国画册。”
  摄政王的手指点在西安府上:“这里,有个地方叫子午谷。”
  小皇帝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子午谷奇谋。”
  摄政王笑着摇头:“天下计策,凡孤注一掷的,大多数算不上奇谋,只不过是铤而走险。陛下记得,我李家取天下,靠得是太祖太宗南征北战,才有这广阔版图。日后无论谁跟陛下献投机取巧的‘奇谋’,一概是佞臣。踏踏实实守好家业,才对得起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
  说到太祖太宗……小皇帝仰起小脸,使劲往东北方向寻找。摄政王低声问:“陛下?”
  小皇帝捏住摄政王的手指,费力在很远很高的地方一点:“榆木川,在这里。”
  摄政王一顿。
  榆木川,太宗皇帝龙归之地。
  “我那天读到太宗皇帝在榆木川打了大胜仗,然后……在马背上驭龙宾天。我一直想知道榆木川在哪儿,原来……在山海关外那么远的地方呀。”
  太宗皇帝一生都是传奇。战争中出生,御驾亲征时死亡。
  太宗龙归于永安二十二年九月廿五,辰龙年。今年是高祐元年,正好也是——辰龙年。
  “太宗皇帝披荆斩棘亲征略地,并未享受过太多,甚至驾崩都不在京城……子孙不肖,只想亲自去龙归之地,祭奠一下。”小皇帝仰头看榆木川,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比沈阳都远,远到他简直不能想象太宗皇帝的铁蹄曾经到过那里。
  摄政王慢慢抚摸地图。
  “陛下有这份孝心,就会实现。”
  “我们能回去吗?”
  “陛下说可以,就可以。”
  小皇帝心事重重地靠在摄政王怀里,越过摄政王的肩膀,无意间瞥到对面墙壁,曾森整个人都趴坤舆万国全图上了。小皇帝一紧张:“那个图不能扯!”
  曾森还是趴着。为什么要扯?整幅图,都应该是皇帝陛下的。
  他用脸蛋蹭蹭冰凉盛大的地图。
  王修在京营收到白敬的消息,手抖得差点接不住。他坐着周烈派的马车冲回鲁王府,飞快地冲进书房,撞到老李领着两个孩子看地图。王修狂喜道:“白侍郎来信,高若峰上当了,走子午谷了!”
  成功一多半了!
  小皇帝惊讶:“子午谷奇谋,反过来用吗?怪不得六叔说,天下一应奇谋,不过是铤而走险。”
  摄政王道:“给白敬去信,沿途军营民夫,随他调遣。内阁已经把京运年例准备好,让他不必担心粮草,全心追击高若峰!”
  摄政王恨不得对高若峰食肉寝皮,不把他活捆到北京,就不是胜利!
  小皇帝扒住六叔的肩膀,艰难地转身,仰头又看一眼榆木川。
  总有一天……
  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榆木川:现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


第115章
  高祐元年六月初, 湿热的天气像个倒扣的蒸笼, 阴森森地扣在秦岭上方。
  又湿又沉的空气一团一团粘在衣服上,衣服糊着皮肤。汗腻尘土腌渍着,无法清洗,高若峰部队爆发大规模的痈疮,战士疼痛难忍, 几乎没有作战能力。
  进入秦岭以来, 部队艰难跋涉, 挣命狂奔。除去掉队的和私自跑掉的, 主力人马疲惫到极限。李鸿基也终于个张献忠濒临决裂。
  “现在赶紧撤出子午谷, 挥师进河南,一切都还来得及!”李鸿基虽然是高若峰的外甥,军中地位远在张献忠之下。只是李鸿基出谋划策计计都中,威信又比张献忠高, 张献忠不满已久。
  高若峰狼狈地坐在石头上,撑着额头。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不是“进”子午谷, 他们是躲进来的。李家把所有能动的兵力全都往西安府方向砸, 不计粮草,不计代价,甚至不计较后果,就是要高若峰的人头。去西安, 还有一丝侥幸。西安府防卫由来薄弱, 是高若峰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高若峰征战将近十年,看着在谷内艰难跋涉的陌生士兵, 心中一恍惚。
  当初跟着他一起离乡的人,没有多少了。
  张献忠拔刀要砍李鸿基,高若峰忽然笑了,倒是把张献忠笑愣了。
  “秉忠,你是为什么跟我出来的?”
  张献忠沉默下来。高若峰是面朝黄土的农民,可他当过衙役。然而底层的人,都是一样的。农民是牲口,小吏是畜生。活不下去便反,李家太祖可造反,张献忠自然也可!远处着装破破烂烂的士兵半死不活地跋涉,近前的张献忠面目憔悴,须发花白。高若峰记得张献忠正值壮年,竟然是这幅样子。他不敢想自己什么模样了。
  没有风,闯字旗缠在杆上,瑟缩地抱着自己。举旗的怎么都抖不开,鲜红的旗子枯萎在杆头。
  高若峰看到,更大声地笑,眼泪横流。
  李鸿基扑腾就跪下了:“闯王!”
  “当年我最恨收租子的狗官。交不起租子,就把人吊在杆上活活晒死。那时候想要是能有个不交租子的地方就好了。没有就我自己杀出来一个。这些年……”
  这些年,仗也打了,孽也造了。
  高若峰深深地沉默,张献忠站着,垂头。李鸿基还年轻,野心还足够:“闯王不可说泄气的话,我们还剩六万人,如闯王所言,此行全力前进,拿下西京,不愁日后!”
  高若峰长长叹气:“掉队的,逃跑的,撤兵散伙的,不必去追。”
  张献忠愤怒:“这些王八蛋!慕名而来,一有点波折,转头就跑!”他咬牙切齿,“我若逮着白敬那个小白脸,便要剥了他的皮做靴子!”
  高若峰看着自己的老部下。张献忠这些年全靠愤怒活着,靠愤怒打仗,那一口不平气在心中发酵,迟早炸得一发不可收拾。
  高若峰什么都没说。
  若上天垂怜,取得西安,他必善待百姓。起码……人是人,不会被当成畜生,更不用……被吃掉。
  瘦小干枯的斥候没死没活跑来:“白敬追来了!白敬的人马追来了!”
  高若峰跳起上马:“跟晏军比一比谁快!进西安!”
  南京驻军亦是人疲马敝,从南京追出来,一路强行军进秦岭。率军追击高若峰的是白敬从京营带出来的两个军官,一个叫薛清泉,另一个叫邹钟辕。两个军官严格按照白侍郎的计划不远不近行军,必要时小规模交战,撵着高若峰往前跑。子午谷两旁山峰交错林立,十分陡,大部队潜伏不了,所以高若峰才敢进来。西安府就在眼前,冲出子午谷,就是西京!
  “出谷一定会碰上白敬。我和他缠斗这么多年,都太了解对方了。他一路从南京跑过来,我也是从南京跑过来,一样的疲乏。出谷的那一刻,也许就要给我们这些年的争斗一个答案了。”
  高若峰在子午谷口排兵布阵:“遇白敬不可硬拼,也不可托大。你我在智计上绝非他的对手。只是他也受条件所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幸而西安府并无兵可调,他耍不出什么花样。秉忠记着,一切以杀出谷口为要。你和李鸿基无论谁冲进西安府,就是我们赢了。”
  闯字旗缩在旗杆头,被湿沉沉的空气拖累着,没有生机。眼前就是子午谷谷口,高若峰一挥手,所存不多的炮弹开路,硝烟中,破破烂烂的闯军杀向西安府。他们刚出子午谷,震天动地的马蹄踏着喊杀声从西边冲出,全副铁甲的骑兵挥着长长的斩马刀从西边的烟雾中杀出来,马蹄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高若峰大惊:“从哪里来的!”
  张献忠大喊:“晏军的骑兵从黑水峪出来的!他们原来走傥骆道!”
  李鸿基在砍刀剁肉的哀嚎声中难以置信,他想过晏军会不会走傥骆道从西边包抄过来,只是傥骆道是荒废两朝数百年的古栈道,翻山越岭异常艰险,更何况傥骆道出口在周至黑水峪,在西安府以西一百多里!他们已经用极限速度穿过子午谷,晏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傥骆道追上他们。
  可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仿佛天降,喊杀口音是关外的!
  关宁铁骑!
  高若峰指挥李鸿基和张献忠兵分两路,全力冲出子午谷。子午谷口太窄,两侧险峻不易伏击的山峰成了桎梏,若冲不出谷口,只能困死在这里。后面追杀的晏军渐渐逼近,关宁铁骑堵在谷口,斩马刀挥舞,高若峰的人跌在地上,被马蹄踏成烂肉。破破烂烂没有装备的闯军似乎愣了一下,被突然来的铁骑吓得手足无措。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怒吼:“高若峰出来受死!”
  闯军不知道谁喊了句:“他们人少!”
  沉默张皇的闯军突然不要命了,从谷口往外涌,势如钱塘江如海。邬双樨的战马惊了一下,前蹄一扬,被涌来的手无寸铁的人差点推到。其他铁骑士兵拔出火铳,一顿乱轰。邬双樨狰狞一咬牙,抡起斩马刀疯砍,连人带马浴血淋淋,铠甲上血珠淋漓滴落如雨。子午谷口有人喊:“闯王快走!进——西——安——啊!”
  极限速度强行军熬下来的关宁铁骑也没剩多少,邬双樨翻山越岭双手指甲都翻了。跟了他多年的爱马马掌掉落,马蹄碎裂,依然温顺,只是邬双樨明显感觉到爱马站不住了。他双目通红,脸上血泪乱淌,不知道究竟为了谁。
  挥着锄头的闯军到他面前送死,就是为了拖住关宁军。可是他不能让高若峰跑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也可以用命去换!邬双樨怒喝:“高若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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