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117)
洗完出来,邵明曜电话已经打完了,坐在床上,背抵着床头,长腿屈着,用宾馆的电视放一部外科手术发展史的纪录片,这一集标题是“走进禁区”。
禁区,就是心脏。
屋里没开灯,电视的光映在邵明曜的脸上,那双黑眸沉着,凝视手术画面。
心脏搭桥是四级大手术。林晃偷偷看过手术视频,大夫要触碰到心脏,需要切开皮肉,把胸骨从中间劈断、掰开,暴露出心包脂肪,再剖开心包,露出心脏。
某种意义上,是要把人上半身从胃部以上纵向劈开。
他一直没和邵明曜探讨手术细节,抱着一丝侥幸,不想邵明曜知道这些。
但邵明曜又怎么可能不去了解。
他平静地看完那集纪录片,又搜索其他搭桥手术实录,一个接一个地看。明的暗的光影在他眼中交错,他却始终平静。
林晃摸索到他身边,挨着他一起坐。
屏幕上的手术出现意外,林晃用赤着的脚在他小腿上轻勾了一下,问:“邵明曜,你冷不冷?”
邵明曜垂眸看着他的脚,抬手按下暂停。
“空调开得太足了。”他扫了一眼墙上的开关说道,却没下地,只往床尾蹭了蹭,转过身,握住那两只脚腕,把他的脚拉进怀里。
林晃没料到他会这样,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用力拉紧,屁股都跟着往下窜了一截。
“唉。”他叫道:“你轻点。”
邵明曜抬眸瞥他一眼,“脚不怎么凉,热的。”
真是怪了,林晃想,世上竟然有比他还没情商的人。
他瞪着邵明曜,“你看不出来我是想哄你转移注意力么?”
邵明曜“哦”了一声,神色不浓不淡,“哄我,就这点诚意么。”
“不然你想怎么样。”林晃说,“面包带馅的都让你吃了,就一瓶奶茶全给了你,让你靠窗睡里头,你还想要什么,我下楼给你摘朵花,还是点个送小玩具的麦当劳儿童套餐?”
邵明曜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唇边终于是勾出一抹淡笑。
“话真多。”他摇头唏嘘道:“什么时候的事,从哑巴变成唠叨了。”
林晃一噎,略烦躁地往外抽了一下脚,没抽出来,反而又被往前拽了一截,坐也坐不稳,只好后仰着身子,用手撑在身后。
“担心我了吧。”邵明曜敛了玩笑色,低声道:“晃晃,对不起。”
林晃心里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在他怀里用力踹了一脚,“你放什么屁呢。”
他一着急就爱说粗话,从陈亦司那耳濡目染的。
邵明曜没再继续这茬,扭头看着桌上散落的空包装袋,过一会儿才恢复平时的语气,说:“别自我感动了,我是照顾你情绪,才逼着自己把那些糖精和人造奶油咽下去的。等会儿你挨着窗户睡里头,别想拿这种小恩小惠和我说事。”
林晃睨他,“那什么不算小恩小惠?”
邵明曜低头看着他的两只脚,突然又捉着脚腕一用力,生生把他扯到面前来。
林晃低骂一句,两腿被分开平放在邵明曜身体两侧,邵明曜也把腿屈起岔开,踩在他身后,膝盖顶开他的胳膊,一左一右地夹着他两肋。
他们之间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这个姿势却仿佛比贴着抱在一起更亲密,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邵明曜注视着林晃,电视的光都打在那张脸上,更显出皮薄,纤长的眼睫密密地遮下来,让那双眸像被刻意藏起来似的。
他低声问:“光晃不晃眼睛?”
林晃摇头又点头,“你真毒,自己背着光,全晃在我脸上了。”
“我想看清一点。”邵明曜轻柔地说,用手指摩挲他脸颊的刺青,又按在他唇上,不吻下去,光是按来按去,按出一片酥麻。
那道视线专注沉浸,像在仔细看一样宝贝。
“别弄了。”林晃垂眸道:“是你的。”
邵明曜呼吸一滞,膝盖用力夹了林晃一下,林晃感觉眼皮都发烫,却听他说道:“再说一次。”
真缠,有什么可再说的。
“邵明曜。”林晃直白地望进那双背光在晦暗中的眸,“你不就是怕失去吗。”
邵明曜喉结一顿,“是。”
“别怕,你也从来没失去过什么。”林晃说道:“你爸、你妈,他们是你没有真正得到过的东西,谈不上失去。而你得到的——你的优秀和底气,爷,北灰,和我,全都被你牢牢抓在手里,丢不掉的。”
林晃支开他的腿,起身换成跪坐的姿势,蹭到他近前去,用鼻子去撞他的鼻尖,在他的呼吸声中低柔地哄他:“爷一定不会有事,爷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邵明曜,你要相信上天对你是很好的,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邵明曜闭上眼,喉结剧烈地颤动,许久,才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隐忍的“嗯”字。
他们关了电视,在一张床上躺下。林晃背对着邵明曜,还是喊冷,邵明曜便从身后把他搂在怀里,他微折起身体,让脊背完全地贴着邵明曜的胸和腹,就那么黏糊着。
过了一会儿,林晃忽然动了下身子。
邵明曜呼吸立刻急促,更紧地箍着他,“别乱动。”
“你顶着我。”林晃咽了口唾沫,“再不动,我也要不行了。”
话音刚落就被从后面捂住了嘴,邵明曜把脑门埋在他头发里,贴着他耳朵后边说:“闭嘴。”
林晃闭了一会儿,又开口:“这样真不行,咱俩迟早要完蛋。”
邵明曜这回直接从前面握住他脖子,那一截纤细的颈被完全包裹在手心,食指和拇指卡在下颌上,迫他扭过头去。他们纠缠亲吻,啧啧水声混着彼此凌乱的呼吸,湿热的气息喷在鼻翼和脸颊上,林晃感觉顶在他屁股上的越来越难以忽视,他想挣扎,可那只掐着脖子的手很不客气,他动也只能更堕入窒息。
邵明曜动了情,但却仍在害怕,他们紧密贴着,他能感受到他恐惧之下的心悸,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砸得很沉,像要撞破胸腔。
他被吻得晕眩,享受又难受,却又心软心疼。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复杂,他从未设想过,每向前一步都是仓惶。
过了许久邵明曜才松开他,两人大汗淋漓,邵明曜主动往后挪了挪,只留着一条手臂搭过来,手掌笼着他的侧脸。
林晃平复了一会儿说,“热,手拿开。”
邵明曜声音里的磁性比平时更浓,说话却很不客气,“能别这么矫情做作么,你刚才还说冷。”
林晃不吭声了,过一会儿又说,“那你能不能别借机捂着我蝴蝶,手放一会儿得了,还不拿下去了。”
“怎么?”邵明曜说,“捂一下怕掉色啊?”
林晃理直气壮地“啊”了一声。
刚“啊”完,那只手就很过分地在他脸颊上扯了一把,生疼。
“掉色了给你重新纹。”邵明曜说,“纹红色,用掐的。”
“……”
狗不狗。
快要凌晨三点了。
小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去。
林晃又想说话,他也觉得自己现在话多,自己都烦。
“邵明曜。”
“嗯?”
“你还怕吗?”
邵明曜顿了下,“怕。”
他手终于动了动,手指没进林晃的头发,捧了一捋凑近去嗅,又说:“但和你待在一起,又不那么怕。”
“晃晃,我的理智告诉我不会有事的。心脏搭桥有多野蛮残忍、就有多成熟先进,外科手术皆是如此。我也明白人情世故,医生在意人命,也在意自己的手术成功率,没有把握绝不会草率让病人上台。我只是……”他停滞了一下,“再多理智,却总也无法克服恐惧,可能人性弱点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