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31)
林晃愕然,“真的?”
“嗯。”
邵明曜在地上划了个数字,72。
他止了笑,低声道:“七十二岁了,小老头。”
林晃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邵明曜的声音里有一丝寂寞。
邵明曜忽然也转过头和他对视,“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不等林晃回答,他又笑了下,“秦之烨说你像一颗信号丢失的卫星,别人说什么都不往脑子里进。”
林晃品了品,愕然道:“你让他天天找我的?”
“嗯。”邵明曜平静道:“那晚你是要犯病吧,后来感觉压住了。本来这周想多在你眼前晃悠晃悠,没想到被我妈找。”
他轻描淡写一句“犯病”,好像和感冒发烧一样稀松平常,朋友多照看两眼就挺过去了。
林晃无言,和他一起把工具塞回工具箱,两个人反而比一个人手忙脚乱。
过一会儿,邵明曜又开口,“那个是我爸,回来给我爷过生日的。”
林晃拿着一支塞不进槽的螺丝刀,“哦”了一声。
邵明曜把另一支抠出来,给它俩换了个位置,“你会管店,那会做蛋糕吗?”
林晃点头,“会一点。”
“那就省下洗衣机的钱吧,到时候给我爷烤个蛋糕,丑点也无所谓,就胚子、奶油、杏子酱,随便抹一抹,老头爱吃。”
林晃想了想,“好。”
邵明曜把工具箱放回小库房,快十二点了,他在院子里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咱俩点个外卖吧。”
林晃问:“你想吃什么?”
“真正的杏桃排。”邵明曜说,“想尝尝。”
哪有糕点店通宵营业的,而且当年那家难吃死了。
林晃问:“你困吗?”
“嗯?”
“等我一下。”
面团提前派上用场,林晃开烤箱预热,烤饼底时调了个焦糖杏仁酱,切碎杏仁片倒进去,一起浇上饼底,进炉复烤。
甜香奶香油脂香在小院里蔓延,隔着一堵墙,北灰到处嗅嗅嗅,深夜不敢叫,只能一下一下地挠墙,偶尔忍不住“呜呜”两声。
杏仁排出炉,林晃给邵明曜切了一大块,剩下的切成标准酥排,搁在架子上放凉。
邵明曜坐在灯泡底下,一口咬下去,牙齿切断杏仁片,声音酥脆,咬进黄油饼底,又变得扎实绵密。
他细细咀嚼,问道:“你不好奇我的评价吗?”
林晃坐在旁边打哈欠,“听你咬的声就知道做得好。”
邵明曜笑了,又咬几大口,“确实好。”
秦之烨说,邵明曜不吃甜食,和林晃猜想的一样。
但杏桃排糖量极大,吃的就是那一口糖油混合的满足感,林晃本以为他也就尝个新鲜,没想到巴掌大的一块,他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
邵明曜最终评价道:“和放杏酱的确实不一样,这个不如那个甜。”
林晃叹了一声,“明明是杏酱版更清淡。”
邵明曜说:“是你店里做的清淡,我说甜的是我奶奶的版本。”
邵明曜的奶奶叫李蓁蓁,十年前就没了。
那个年代的婚姻都是相亲说媒,但她和邵松柏算青梅竹马。十来岁时,她喜欢用家里的杏和邵松柏换些个洋饼干、小花曲奇,换了好几个夏天。直到两人正式说定关系,互相探望家长,她才知道邵家院子里就有一棵大杏树,年年结果,比她给邵松柏的那些小酸果好多了。
“不是我误会了杏桃排,是我奶奶误会了它。”邵明曜眼中晕着柔和的笑意,“是她用杏子熬酱烤成点心给我们吃,说那叫杏桃排。她的杏桃排很甜,吃一口能齁一下午,我爷其实不爱吃甜,但烤了他就吃,吃不完的冻起来,每天下午复烤一块配着茶看书。”
林晃问:“奶奶喜欢烘焙吗?”
“不,她是只会做这个。”邵明曜笑,“一般都是我不高兴了,或者爷爷工作不顺心了才烤上一盘。她说杏桃排一定要甜,因为是要做给至亲的人吃,在他们难过时,用来哄一哄他们笑。”
“奶奶走之后,我爷反而爱吃甜了,总是做些个糖三角,就连包子和馅都要放两勺糖,他大概一直难过吧,一直想用奶奶的法子哄哄自己。”
林晃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嗓子眼有些堵。
邵明曜又说:“但我不是不爱吃甜食,你记得吧,小时候我在你家院里吃午饭,最常带的就是糖醋排骨。我只是被我奶奶洗脑了,总觉得没病没灾没烦心的,就用不着吃那些甜点。”
邵明曜讲完了,把多的杏桃排打包,准备给爷爷带回去。
林晃跟在他后头,看他伸手去推院门,忽然道:“邵明曜。”
邵明曜回头,“嗯?”
林晃看着地上融在一起的两道影子,低声说:“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来要我哄你的。”
院子里忽然静谧了一瞬。
他抬头看着邵明曜的眼睛,“你不开心了吗?”
邵明曜的眼神忽然有些怔忡。
好半天,都没回个声。
林晃在口罩下抿了抿唇,又垂眸看回影子,有些不耐地动了动脚尖,
“邵明曜,不开心就和我说说吧。”
“别动。”邵明曜忽然开口。
林晃脚尖一顿,邵明曜伸手,隔着口罩覆上了他的脸颊。
林晃当年纹身后就戴上了口罩,口罩下的皮肤多年来极少被触碰,变得格外敏感。
他被碰得痒,过电一样。
正要躲开,邵明曜的手落下了。
掌心多了一片杏仁碎,带着烘烤后的焦糖色。
“你脸上粘了一片杏仁。”邵明曜轻声解释,“不知道怎么就黏住了。”
林晃顿了顿,“哦。”
也不知道是谁满身心眼子。他想。
他早就看到了,那片杏仁是邵明曜打包时沾在他自己手上的。
第20章 |“右手食指,代表掌控,那是他的自我约束戒。”
小院浸在杏桃排的甜味里,让人提不起什么烦心劲。
林晃半夜上厕所,隐约感到隔壁有人起了争执,他迷瞪瞪地跑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却又再听不到什么声。
早秋天凉,他打了两个寒战,回屋睡了。
第二天早上,林晃裹着大毛衣,耷眼站在烧麦铺前。
“拢个烧外,原味。”
老板娘揭开屉盖,“两个原味烧麦?同学,感冒了?”
“鞥。”
“嗐,半夜急降温。”老板娘把烧麦递给他,又塞了一杯热豆浆,“豆浆送的,吃饱点啊。”
林晃眼睛漏开一条缝,瞅了豆浆半天才启动大脑,说了声谢。
林守萍买的新毛衣又大又厚,高领宽袖,林晃人薄脸也小,缩在衣服里像个戴假发的衣架子。他晃悠进换水房,三两口就把早饭吞了。
吃完才意识到老板娘听岔,他今天要的是六个——每逢生病格外饿,俩烧麦填不饱。
林晃抑郁地往外走,迎面撞见邵明曜一手抓着书包,另一手拎着早餐,运动服还没换,像刚晨跑结束。
邵明曜打量他,“你怎么了?”
林晃抬头瞅一眼钟,“你真天肿么才饱完啊?”
邵明曜皱眉消化了一会儿,“多跑了一个小时。你感冒了?”
林晃:“鞥。”
邵明曜伸手要来探他脑门,他躲了,隔着口罩揉两把鼻子,耷眼瞅着邵明曜的早饭。
来往的学生看着,邵明曜把手里的包子转移给林晃,又抓着一大把坚果和巧克力从后门进了高二八班,全都堆在林晃桌上。
林晃半死不活地趴着,从桌子底下往嘴里塞,塞着塞着胳膊一掉,又睡过去了。
林晃睡到大上午,浑身汗透,索性去开了假条。
路过操场,高三一班体育课,邵明曜在和别的班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