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15)
他那一刻便识别出邵明曜绝非善茬,恰恰相反,那是个极不安定分子,这种危险的气质跟成绩好坏、家里有没有钱都无关,是从人的骨子里长出来的东西。
可惜后来那事被传得走了样,大家的注意力没放在邵明曜的反常上,反而津津乐道他是弱智舔狗。
林晃见方威熄火,放下弹弓,手垂在身侧。
邵明曜看着他的眼神没比方威好哪去,语气也冷。
“跟你说过的话,你就是记不住,是不是?”
林晃明知故问:“哪句?”
“控制情绪才能掌控处境。”邵明曜说,“当着这么多人面砸我一下,除了一时痛快,还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为了一时痛快。”林晃平静抬眸,“就因为看到人多,我才专门逃课过来提醒你,邵明曜——”
他顿了一顿,语气轻柔平和,反而更显挑衅。
“不是只有你会玩弹弓。别忘了,你家的树是怎么死的。”
喧闹的操场好像微妙地静默了一会儿。
高温烤得路上的柏油都要化了,一众人唇干舌燥。方威使劲瞪着林晃,又不信邪地看向邵明曜。
似乎下一秒,就要见证邵明曜暴怒的样子。
但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了,邵明曜仍旧没吭声。
他只蹙眉看着林晃,像在沉思。
邵明曜在琢磨林晃是不是哭过后又受了刺激,不然按照这小孩的心眼,就算失控也不至于这么发失心疯。
他视线下垂,忽然看到林晃另一只手握着那只白色小药瓶,之前他就随身揣着,上午还拿出来摆在了窗台上。
瓶盖敞开朝下,里面的药应该已经空了。
邵明曜眼神微动。
还真是发病了……
“算了。”他心软下来,“你先回……”
“你不是说话算话吗?”林晃打断他,主动走近他面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邵明曜后知后觉,是刚才用来砸自己的“子弹”。
林晃举手在他面前摊开。
少年的手很薄,十指纤细,指根长着些薄茧。
一枚杏核安静地躺在那掌心中间。
不知风干了多少日子,颜色枯深,干瘪开裂,沟沟壑壑。
都是岁月的印刻。
刚好,是能塞进小药瓶的大小。
用杏脯棒棒糖来示好,不管用,因为如今不是五年前,也因为“此杏非彼杏”。
但“彼杏”,林晃刚好也留着。
一杏一愿望,是当年邵明曜给过的承诺。
前两天他亲口说过,承诺依旧有效。
“邵明曜,你给我听清楚了。”
林晃的声音清晰脆生,被燥热的风送进邵明曜的耳朵。
“今天我打了你,你不许还手、也不许报复。”
“以后他们谁来找事,我都会算在你头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9】
蛋蛋质检,一个蛋一个蛋过。
质检员数蛋,发现多一个,嘀咕着不知道名单上少了谁。
呆蛋瞟过本子:少的是明蛋。
身后那蛋大惊: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点声。呆蛋往旁边躲了躲,打哈欠:早就想起来了。
第10章 |“我以为你会忘掉。”——“彼此彼此吧。”
对着一枚干瘪的杏核,邵明曜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林晃胳膊举酸了,正要把杏核塞回小药瓶,手腕忽然被握住。
阳光晃眼,他想往树荫下退一步,但偏偏被捉着动不得。
他抬眸看着邵明曜,“干什么?”
邵明曜淡声道:“你提了要求,我收回杏核,不就应该这样么。”
杏核被拿走,林晃转了下腕,皮肤上还留着那紧紧一握的触感。
他辨不出邵明曜话里的情绪,也不想多费脑细胞。方威走了,目的已经达到,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在口罩后打了个哈欠。
邵明曜叫道:“你等一下。”
林晃回头,瞅着他又要干什么。
邵明曜站在树下,树叶化作光斑落在脸上和衣领上,风在晃,那些光斑也在脸庞上明明灭灭地摇曳。
或许是光影喜欢给人错觉,林晃发现邵明曜的唇角微挑,深邃的眸融进了光,不再那么冷了。
“我还没说答应呢。”邵明曜把手上的塑料袋往台阶上一扔,“先过来坐。”
食堂前的台阶有点烫屁股。
但冰袋很凉,哪怕垫了层毛巾捂在眼睛上,也冻得脑仁发木。
林晃低头捂着眼睛,纠结到底要不要重申一遍自己没哭。
哪有那么多好哭的,除了小时候那次,这些年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但按邵明曜从小刨根问底的坏毛病,会追问是进了什么脏东西,牵扯出快递箱里有什么,再扯出你家店现在怎么样了。
好麻烦。
“别光敷右眼。”邵明曜在一旁指挥。
“……哦。”
林晃把冰袋换了个手,吸一口气,按在左眼上。
嘶——好冰。
邵明曜坐在边上看他敷,敷过的右眼半眯着,嘶嘶吸气声从口罩下钻出来。
好像比小时候瞅着乖了点。
林晃按着眼睛问:“冰袋和毛巾多少钱?”
确实乖了,还知道用人的东西要给钱。
邵明曜勾了勾唇角,“我没看。”
“多少钱?”林晃很执着。
邵明曜便随意翻了下付款记录,“二十四块两毛。”
不看不知道,学校小卖店真黑。
邵明曜等着林晃说“我给你”,那句“不用给”都酝酿在嘴边了,结果半天也没听到下文,往旁一瞅,见林晃头埋得更低,使劲捂着眼睛,好像什么也没问过。
林晃想,如果陈亦司在这,估计会尴尬得脚趾抠地,幸好自己脸皮厚,三块五块的也就算了,二十四,这种做冤大头的机会还是让给邵明曜吧。
他估摸着邵明曜得骂他两句,可等了半天,左眼都快冻木了,突然听到一声笑。
他放下冰袋,半眯着左眼侧头瞅过去。
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微微泛红的眼眶下遮出一片阴影。
邵明曜在咫尺之外凝视他,好一会儿,阳光把林晃冰过的眼皮又烤热了,他才忽然听邵明曜说:“我以为你会忘掉。”
低低的声音,像一句悄悄话。在炎热的午后落进耳朵里,有些凉凉的。
“什么?”林晃下意识追问。
邵明曜手指一弹,那枚杏核被掷起,又打着转掉落回掌心。
哦。
林晃收回视线,“彼此彼此吧。”
他从不剖析自己做事的动机,杏核想留就留了,也没指望邵明曜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但不被指望的好事,有时也会发生。
他又确认道:“所以还算数吗?”
“上次不是说过吗,我说过的都算数。”邵明曜话一顿,转而审他:“不正面找欺负你的人解决问题,竟然想着拿我在九中立威,说,什么时候预谋的?”
林晃诚实作答:“走廊上,是你先提的彼杏。”
“……”邵明曜嘴角抽了半天,最后勾出一抹笑意,低头踢开地上的树叶。
“全是心眼子。”他低斥了一句。
林晃不还嘴,又把冰袋按回眼睛上。
邵明曜在边上无所事事,把杏核举在眼前对光看,又捏在指腹间摩挲,折腾半天,忽然问:“这真是当年的杏核,还是你随便买来诓我的?”
“……”
想象力怎么就这么丰富啊。
“说话,又不吭声了。”
林晃说:“你这一通操作,我以为你当年在杏核上做了防伪标记。”
邵明曜嘶了一声,“你学会说话后,没少因为这张嘴挨揍吧?”
林晃点头,“每天。”
基本都是陈亦司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