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66)
林晃吮掉手指沾着的酱汁,“不怎么疼。”
邵松柏又问,“会不会发炎?”
林晃点头,“适应期半个月,这几只蝴蝶都是红的。”
那时他脸颊微肿,绯红一片,陈亦司笑话他说像在外头让人糟蹋了。
邵明曜指尖动了动,目光落在林晃的蝴蝶上,像在想象那个画面。
林晃瞟他一眼,“早就消红了。”
邵明曜挪开视线,“知道。”
邵松柏没问纹身的缘由,只一迭声地念叨好好的孩子遭大罪,挑烙得最大最金黄的饼,给林晃装了满满两大盒。
林晃用酱牛腿换了邵爷爷十张大饼。可往后一周,再闻着饭味去邵家推门,院门都锁得死紧。
他听见邵松柏在对北灰说话,喊几句邵爷爷,愣是没人应。
问邵明曜,邵明曜让他自己反省。
他恨死陈亦司了。
主理人大赛进入休赛期,第四轮要等元旦后,决赛就要到春天了。
三轮通过会收到一张银制证书,五年前庄心眠有一张,如今林晃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证书和妈妈的裱进同一张画框,让店员一起挂在了店里。
他挺高兴休赛,能多点时间翻找旧手稿。
邵明曜比他更高兴,铺在林晃桌上的卷子越来越厚,林晃趴睡时会有一种脸陷进知识的窒息感。
但偏偏那些钢笔墨又带了股淡淡的木调香气,挺好睡的。
林晃浸在那股味里,懒得再纠结计划表,来什么做什么,做死算完。
窗台上摆满邵明曜给的习题册,里头字迹满当当,林晃偶尔会翻到一两个日期,都是三四年前,是邵明曜独自在北京,在高门大户里闭门生长的那些年。
他琢磨着算式,忽然想到,也许邵明曜写下某一行时,他们正通着话。
他曾听到过这些数字被写下,在某个寂静的夜晚。
练习册越堆越高,邵明曜拎着两只书挡闯进八班,把它们一通归拢。
林晃斜着他,“这也要管?”
“看不见你了。”邵明曜正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藏起来睡觉玩手机。”
太荒唐了。
林晃冲动消费十元,买了最粗的马克笔,把一张白纸叠三折,立在窗台上。
邵明曜再习惯性地往那扇窗子瞟时,就见一张立着的纸台,油墨乌黑,狂狷地写着三个大字:不学了。
林晃披着件高三校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刘海毛绒绒地垂下来遮着眼,和长而密的睫毛纠缠在一起。
邵明曜回头一摸自己空空的椅背,一边纳闷校服什么时候被他给顺走了,一边随手在本子上速写了几笔。
一晃到十一月底,天冷得不要命,林晃放学走了两趟羊肠巷,冻感冒了。
邵明曜怪善良的,再不扣着他留校讲题了。
也怪不是人的,把辅导地点改成了他的房间。
平房,屋里没比外头暖到哪去,林晃不喜欢电热器,邵明曜硬逼着他交了取暖费,暖气把房间烘得像座小火山,得喝冰水才能学进去习。
有天林晃学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脑子热得发懵,出了一身的汗。
邵明曜坐在旁边没走,正准备着自己的考试。
手机显示01:14,林晃足足睡了两个小时。
他坐着醒神消汗,视线落在桌角的口罩上,忽然一摸脸。
“你摘的口罩?”
邵明曜不抬头地“嗯”了一声。
林晃皱眉,“干什么?”
邵明曜抬眼朝他的脸颊一瞥,“你热出汗了,怕你捂死。”
有么。
林晃拿手机照了照,脸颊确实热得绯红一片。
不对啊。
他对着镜头左右侧脸,“我怎么右脸不红,光左脸红。”
左脸颊蝴蝶纹身那片皮肤蔓开一大片红晕,像洗澡搓狠了。
邵明曜瞥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他随手划去一个写错的选项,淡道:“睡觉压着左脸了吧。”
但林晃怎么记得自己醒来时是右侧趴着的。
学傻了。
他搓一把脑门,“好累,想睡。”
邵明曜忽然看着他,低声道:“皮真薄。”
林晃茫然,“什么?”
“搓两把就红一片。”邵明曜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顿了顿,视线从他脸颊移到脑门,拿手机在他眼前一晃,让他看脑门上被随手搓起的一片红。
“想睡就睡吧。”邵明曜合上书,手在他头上一按,“明早爷做水煎包。”
林晃照了几秒的镜子才猛地反应过来,爷终于要把他从冷宫里放出来了吗。
回头想问,却见邵明曜已经走到门口了,出门前,大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小狗,在小狗脸上重重一捏,又丢回他床上。
林晃:“……”
这狗当初跟了自己,其实也未必多遭罪。
十二月初,第三次月考成绩下发,林晃捏着窄窄一根成绩条,看了好几遍。
——林晃,总分386/750,班级排名1/34。
“一共上升了64分。”
又没找着邵明曜,还是跑到换水房里做这件奇怪的事。
林晃捏着成绩条,“进步比之前慢不少。”
“其实是更快了,进程有点超预期,咱们的目标也得跟着改改。”邵明曜说着顿了下,“小俞?”
俞白在远处吼:“老子不羞愧!少他妈问我!”
邵明曜又笑,比上次笑的时间更久。
笑声透过话筒钻进林晃耳朵,像带着股热气,烘得林晃耳痒心焦。
“老师让我挪去第一排。”林晃用脚尖搓着地板。
邵明曜语气稍正,“你怎么想?”
林晃说,“懒得动。”
话筒里,邵明曜“嗯”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像哄他的小狗,“那咱们就不动。”
林晃又问,“邵明曜,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嗯……”邵明曜好像没太想好,沉吟了好一会儿,“小狗的湿吻一枚,怎么样。”
林晃差点把手机摔了。
他吓得心扑腾跳,另一只手也举起来牢牢地捂着他宝贵的老手机,懵着问,“谁啊?”
“还有谁。”邵明曜轻笑一声,“北灰啊。”
林晃更懵了,琢磨了一会儿,“邵明曜你脑子被北灰踩了吗?”
邵明曜在电话里用气声笑,一声接一声,像把气一口接一口地呼进林晃的脖子里。
林晃受不了了,要挂电话前,才听邵明曜轻声说:“周末来给北灰洗澡吧。”
这算什么奖励啊。
林晃周末对着澡盆里的北灰无语地想。
北灰有个大号婴儿澡盆,洗澡时还有一堆小鸭子,像个富三代。
它往水里一趴,四脚摊开,下巴颏也埋进去,水下的毛毛絮絮地飘起来。
林晃举着手机上的图片给它看,“西高地变身马尔济斯。”
水里的北灰很文静,不出声,眼珠滴溜溜地盯着屏幕转。
眼仁黑亮,像邵明曜。
邵明曜在屋里催促,“快点啊,水凉了它该感冒了。”
“……”
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奖励。
林晃舀了一杯水,浇在小狗的头上。
小狗闭眼了,过会儿睁开,黑眼仁更亮,含情脉脉地瞅着他。
“小心它勾引你。”邵明曜又在屋里哼笑,“一洗澡就勾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属性。”
林晃不想口罩溅到水,索性摘了。北灰盯着他的纹身瞅,瞅着瞅着把脖子扬起来,吐出舌头开心地喘气。
一看到蝴蝶就兴奋。
林晃小声骂它,“真不辜负你这破名。”
他给北灰打了沐浴液,从两边搂着北灰的肚子用力搓。
邵明曜还真没说错,这狗纯实心,肚子坠得慌,摸起来像个大水球。
洗澡吹毛忙活一下午,林晃躺在地上,北灰枕着他的肚子,一人一狗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