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44)
林晃问:“不是你自己买的么?”
“我妈送的。”邵明曜勾着唇,“她在巴塞罗那逛街看中,千里迢迢给我寄回来了。”
林晃点头由衷道:“挺好看的。”
邵明曜笑,“我妈眼光高,少有能入她眼的东西,平时过节过生日都直接打钱,正儿八经的礼物也就送过我两回。”
邵明曜把笔收好,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给你最后看一眼,我要寄走了。”
林晃接过来翻开,“什么啊?”
盒子里躺着一枚金黄色的果核,顶端打洞栓了丝线,算是个小挂件。
林晃应该没见过这玩意,但多瞅两眼又觉得有点熟悉,拿出来摸了摸,还是不明所以。
“什么啊?”他又问一遍。
邵明曜扬眉道:“是你还我的第一枚杏核。”
林晃一愣,“怎么可能……”
“我把它一层一层地磨,烂的都磨掉了。”邵明曜说,“还好,里面还有薄薄一层没腐烂的组织。”
林晃纳闷道:“磨它干什么?”
邵明曜说:“求证这玩意到底是不是五年前那枚。烂的够深,勉强信了。”
“……”
“除此之外,还想把它送给我妈,算个回礼。”邵明曜把杏核收回去,语气柔和道:“她前阵子心情不好,我想送个小玩意替我陪在她身边,她心烦时捏咕两下,也算个慰藉吧。”
林晃想不通这玩意作礼物的价值是什么,和那只华贵的钢笔比,显得很滑稽。
他看着邵明曜封箱,问道:“不会继续烂吗?”
邵明曜说:“用药泡过再晒干,以后就永远留在这个状态了。”
“哦……”
邵明曜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
林晃其实有点想知道是什么药,但还是算了。
他有一抽屉的烂杏核,真要弄,得一枚一枚地打磨,费时费力。
没有大少爷的浪漫劲,就这么糙着吧。
邵明曜回去一路心情都很好,连狗都忘了要回去,林晃只好一直替他牵着。
北灰撒够了欢,太阳一出来就不愿意走了,林晃一寸一寸地把它硬拖回家,到坡顶,狗肚皮疼,人胳膊酸。
总算是知道了邵明曜从不健身是怎么长出来的肱三头。
邵明曜看着林晃甩胳膊,忍着笑开口问道:“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林晃正往树荫底下走,闻言愣了一下,“你要送我礼物?”
邵明曜站在日光下说:“因为证实了确实是当年的杏核。”
“不是已经提过要求了么。”
“不一样。”邵明曜摇头说:“这个算奖励,奖励你好好收着我送你的东西。”
林晃琢磨了一会儿,皱起眉。
因为他好好收着邵明曜送的东西,邵明曜决定再送他一个。
——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岂不是能收一辈子礼物?
邵明曜看他认真琢磨,说道:“什么都行,比如洗衣机、拳击手套,万一你想改邪归正,也可以要书,各科笔记,钢笔……”
“钢笔?”林晃下意识看了眼他握在手里的盒子。
“瞎看什么呢,这回可不给你了。”邵明曜“啧”一声,把他妈送的钢笔揣进口袋,“你要钢笔的话,我给你重新挑一支。”
邵松柏在屋里头喊人,邵明曜回院了,留林晃一个人在墙根下琢磨。
他其实没收过礼物,每年过生日,小姑会直接给钱,陈亦司会亲手做碗长寿面,吃了会短寿的那种。
礼物想不到,眼前浮现的反而都是刚才邵明曜说要送礼物时眸中明晃晃的笑意。
邵明曜是情感充沛的人,林晃挺难理解,但觉得还好,不招烦。
他一边琢磨一边开门,总觉得为这点小事送礼物怪怪的,连同邵明曜刚才说的话也有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推开院门,过堂风一下子吹开卧室的窗,“砰”地一声砸在窗框上。
砸得他的心跳也像忽然空了一拍似的。
在那一拍心跳的空档里,脑海中蓦然间串起了邵明曜刚才说的两句话。
“我妈眼光高,正儿八经的礼物也就送过两回。”
……
“这回可不给你了。”
……
某人在兴头上,好像不小心说漏了什么。
林晃怔然抬头。
卧室的窗正对他的小床。
一只小狗玩偶安静地躺在枕头中央。
一起睡了五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只小狗的品种是西高地白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26】
明蛋站在呆蛋前大声科普。
西高地白梗是变色狗。
洗澡第一天是西高地白梗。
第二天是西高地黄梗。
第三天是西高地灰梗。
第四天是西高地心梗。
呆蛋波澜不惊地听完,举一反三。
你白天是明蛋。
下午是暗蛋。
晚上是黑蛋。
明蛋皱眉:半夜呢?
呆蛋想了想:半夜是胡乱串门蛋。
第27章 |“你好,我叫陈亦司。”
林守萍一直说林晃省心, 走出情感冷漠的过程虽然漫长,但他性子平和,没惹过麻烦。
只有林晃自己清楚, 他曾经历过一个隐秘的暴戾期。
端倪始于打烂邵家的树。随后, 邵松柏抡的那一通皮带曾短暂地压住了他的戾气, 直到邵明曜将那只小狗玩偶举在他面前。
“送你这个。”邵明曜那天说:“这只小狗会像妈妈一样爱你,陪你走后面的路。”
林晃看着那团毛乎乎的玩意, 打心眼里涌上来厌恶,缩在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哆嗦。
它让他的记忆止不住地向前倒带——狗窝里的兽眼、奶奶指着他破口大骂、林守定薅着妈妈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扇巴掌。
大巴车减速,排队过收费站。
陈亦司的身子因为惯性向前闪了两下, 他醒过来, 偏头往旁一看, 林晃还维持着两小时前的姿势, 对着腿上的小狗玩偶出神。
他打了个哈欠,“崽,你真没犯病吗?出来比赛带它干啥。”
林晃捏着小狗的脸蛋不吭声。
“已经看不出来是狗了。”陈亦司伸手过来囫囵了一把, “不过当年第一次见就已经烂成屎一样了,这几年倒是没更烂。”
林晃看他一眼,捂住了小狗的耳朵。
过了收费站, 大巴车重新跑起来,林晃在细微的颠簸中偏头看着窗外。
小狗身上的破烂不是自然损耗。
当年, 在那些被戾气淹没的夜晚,他一直在拿它发泄。白天缝好, 晚上扯烂, 一天复一天。
某天早上醒来, 它不知怎的竟出现在他怀里。
脖子开了一半, 一只耳朵掉在地上, 满床都是棉花团。
它安静地枕着他的胳膊,身体空空荡荡,但毛毛依旧柔软。
人心好复杂,林晃至今记得那一刻如噩梦方醒,他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很心疼,下意识把小狗紧紧地搂在怀里。
发泄玩偶变成了陪睡玩偶,他把棉花一团一团地捡回,吹蓬松,填回小狗身体再仔细缝好。
小姑接他回D市,他带走了那年夏天吃剩的所有杏核,也一并带走了它。
只把无处安放的戾气留在了老院。
陈亦司在旁边刷短视频,刷来劲了,突然拍一下他说:“崽,别看娃娃了,看点男人该看的玩意。”
林晃瞅一眼屏幕上热舞的美女,“不爱看。”
“那给你找个探店视频,等着啊。”陈亦司手指往上划,划一下,美女,再划一下,还是美女,他手指划出了残影,像在洗扑克。
车一颠,林晃捂了下口罩,“我想吐。”
陈亦司面色凝重下来,“你早说啊。”
他收起手机,坐到了后面一排。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