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8)
林晃想问你怎么知道,但最终没张口。
“你算好后发短信。”
不提短信还好,邵明曜的眼神更凌厉了。
“发短信你回?”
尴尬。
林晃在心里狡辩,不是通知一下就行了么。
“快点。”邵明曜皱眉催他,“别浪费我时间。”
“……”
算了,他只想回家。
扫码加了微信,邵明曜对着“没话说”这个昵称无语了一会儿,让他赶紧消失。
林晃从善如流往外走,邵明曜的脚步声在后头跟着,到弄堂口,林晃往左,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远了,直到彻底消失。
突然想起来,邵明曜来时肩上没挂书包。
他在巷尾的路灯下驻足,侧身向巷子另一头望。
正赶上入夜亮灯,小咬们在灯下显了形,舞势汹汹。邵明曜穿着利落的衬衫,一手揣着兜,步伐平稳而松弛地穿过那些晦暗,消失在巷头。
好半天,林晃才挪了挪脚,慢吞吞地继续往老院走去。
院门口摆着一只冷运箱,店员寄的样品到了。
林晃小心翼翼地抱进屋,八颗黑柠檬慕斯,喷砂呈现浮雕质感,逐个标注着黑桑椹和胡椒的比例。
试品结束后夜色已浓,院里院外一片寂静,只有林晃烦躁的叹气声。
还是融合不好。
本想用这道黑柠檬去参赛,报名截止期近在眼前,但一直还原不好妈妈留下的配方。
带着一头愁绪洗了个澡,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轰隆隆的噪声中,隔壁准时响起狗叫,林晃把院门推开一条小缝,邵明曜的身影刚好从门前经过。
回家刚好两小时,某人果然是回去上自习了。
林晃在心里敬佩两秒,麻利地关灯泡,回屋睡觉。
刚抱起小狗玩偶,微信亮了。
【smy:把你家洗衣机关了。】
林晃瞟一眼窗外,翻身继续睡。
五分钟后。
【smy:吵到我的狗了。】
又五分钟,电话响了。
“是手机扎手,还是你压根没学过打字?”
电话里的轰隆声和窗外的轰隆声交织回响,邵明曜压着火,“能不能把洗衣机关了?还让不让人学习?”
林晃不懂,大晚上的,不睡觉学什么习啊。
他无力道:“暂停键不好使。”
“那把电源拔了。”
“会吐脏水。”林晃说:“肯定淹到你家去。”
“……”
邵明曜深深吸气,狗在一旁愤懑地叫。
“闭嘴。”
邵明曜呵斥北灰一句,又把矛头拉回来,“洗衣机快死了就让它赶紧寿终正寝,你要是实在穷得……”
“等一下。”林晃说:“五秒钟。”
“等什么等,你——”
世界突然安静。
林晃说:“好了,洗完了。”
“……ci——”邵明曜努力憋回脏字,“那你回消息解释一句能死吗?”
林晃想了想,“丢脸。”
邵明曜冷笑,“它第一次咣咣撞墙时,你的脸就已经丢干净了。”
“哦。”
“我家人喜静,限你最晚周五换掉洗衣机。”
挂了。
林晃无语,明明都是独居儿童,无非养了条狼狗,还扯什么家人喜静。
破事真多。
他翻个身,心烦地踹了两脚小狗玩偶。
*
羊肠巷的事还是传开了。
林晃最不想把事闹大,但这次事主是邵明曜,不仅没招来后面的麻烦,他的处境好像也有点改善。
没人再来挑衅了,厕所里的八卦苍蝇会给他让道,躲在旁边偷偷打量。
他不怕被打量,虽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迟钝,但除非舞到他面前,不然他很难被触动。
钱佳趴在他桌上问:“你和邵明曜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晃不吭声,她小声祈求:“方威怀疑邵明曜在路上瞪他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命令我来打听打听。我哪惹得起他啊,你就告诉我吧。”
林晃刚好刷到一条感兴趣的视频,目光在桌上一扫,发现耳机压在钱佳胳膊底下,只好敷衍回答:“邻居。”
“我知道是邻居。”钱佳立刻往前凑了凑,“还有细节吗?”
“……我杀了他的宠物。”
“竟然是真的啊!”钱佳不信,“那他怎么可能还替你出头?”
关于邵明曜那晚的举动,林晃也琢磨过。要么是申请国外大学需要拔刀助人经历,要么是怕他被抢空家底,彻底不赔那棵树了。
但他不打算解释,他又不傻,还想蹭老虎的余威多消停一阵呢。
结果只消停了一节课,邵明曜本人就找上来了。
【smy:瞎传什么谣?】
林晃心道,这谣不是你先传的吗。
【smy:安的什么心?回话。】
林晃直接关了对话框。
他不擅长给人回应,尤其是对邵明曜——这么多年来,欠着邵明曜的消息越多,迈出那一步好像就越难。每句看似简单的质问,一旦开始解释,就要牵出无数个悬挂多年的问题。
好在邵明曜应该也习惯了他的已读不回吧。
能自说自话五年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能差到哪儿去。
不巧,邵明曜在被已读不回这事上,心理就是脆弱,就是记仇,就是执迷不悟。
下午上课前,林晃半闭着眼往教室跑,快要进门了,突然被一只大手拎着后衣领从门口拖了回去。
伴着不悦耳的铃声,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邵明曜。
“值勤生。”邵明曜在值勤表上写着,“高二八班林晃,下午迟到,班级扣1分,个人扣3分,罚值日。”
林晃反应了一会儿,“我踩铃。”
“没踩上。打铃时你脚还没进教室门。”
林晃怀疑地看向门槛。
他怎么感觉自己是被一只无情铁手强行提溜出来的呢。
算了,无所谓。
回到位子上,没过一会儿,某人的消息又来了。
【smy:忘了说,值日区域是一楼走廊,时间是今天晚上。】
林晃拿着手机回头,两窗之外,邵明曜也拿着手机,冲他抬了下眉。
【smy:收到回复。】
离这么近,回复个头。
林晃朝他一点头,转回身,把手机揣了起来。
“……”
邵明曜气得嘴角一抽。
*
迟到的事一出,钱佳一下午转过来十几次,欲问又止。
林晃对罚值日挺无所谓的,高三晚自习多一节,他直接一觉睡到全校放学,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扫帚去象征性扫扫。
路过高三一班门口,教室只剩邵明曜一个人。
邵明曜学习时戴着一副细银框眼镜,镜片干净剔透,镜片后的人神情专注,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林晃望着那道侧影,恍觉邵明曜是真的长开了,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鼻峰高挺,眉眼深邃。
他回忆了一会儿这些天看见的邵明曜,和发小们聊天时笑容明烈,对不熟的人会显得冷和凶,安静下来独处又有些温和。
还是那么血肉生动,这倒和当年没变。
邵明曜做完一段听力,走廊有人经过,他抬眼扫过那几个人,朝林晃勾了勾手指。
林晃不想配合,但碍着那些打量的家伙,还是拎着扫帚进去了。
邵明曜等他走近,手摸向书桌堂,“饿不?”
林晃说:“不饿。”
“放学晚了,垫垫。”
邵明曜把东西丢在桌角,本子翻过一页,重新戴上耳机。
林晃对着那两只大烧麦发愣。
晶莹剔透的皮,颜色比那天早上买的深,是牛肉蛋黄馅的。
但他明明说了不饿。
门外逗留的人抬脚走开,林晃隐约有点察觉,不太确定,最终还是拎起了那袋烧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