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101)
他气,恨,在院子里杀了两只野猫,宰了一只伤了翅膀、自己掉下来的大斑鸠,剥了四只大蛤蟆的皮,把鲜血抹了满脸,自己都觉着自己足够邪恶,然而邪恶不能当饭吃,而且烈日暴晒之下,动物的尸体很快就腐烂出了臭气,熏得他一阵一阵想吐。
院墙上又有野猫经过,他看了一眼,但是已经无意出击——如果不能让人对自己生畏的话,不能让人为自己忧愁的话,那么杀来杀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需要一批惊慌失措的观众。如果没有观众捧场,他就不想顶着烈日和受伤的风险去抓野猫了。
从野猫身上收回目光,他有些晕,感觉自己要饿死了。
在最痛苦、最无望的时节里,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伤他最深的男人,傅燕云。
他的不幸人生就是从遇见傅燕云那一夜开始的,在那一夜之前,他只是个顽劣的小孩子,每天和毓华结伴淘气,也从来没想过去恨毓华。
傅燕云用最刺心、最恶毒的话骗他、骂他,还往死里踢他、打他。他揣着石灰粉找上了他的门去,结果又是失败,他是在傅燕云的冷笑之中被巡捕押出去的。从巡捕房回了家之后,他落进天师手中,又差一点被活活的折磨了死。
呵,傅燕云。
他邪恶,傅燕云更邪恶,他狠毒,傅燕云更狠毒。
他欣赏了他,他崇拜了他。昏昏然的坐在阳光和臭气中,他在饥饿中想着傅燕云,想要离开这个家,去和傅燕云一起做坏事。
他足足想了半天一夜,到了今天早上,他从他娘的房里找出了半罐红糖,用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了。有了点力气之后,他自己拎水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自从没了饱饭吃之后,他反倒是长了点个子,刚入夏时添置的单薄衣裤,现在全变小了,袖子都露着腕子,裤子也成了吊脚裤子。
他感觉自己这个形象很蠢,但是没办法,又想夏天大家都是随便的露肉,或许穿成这样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鞋子也有些顶脚了,好在大脚趾头还没有把鞋头顶出窟窿来。
将脸上的几个痘子挤了挤,他鼓足勇气,走出家门,自觉着像个见了天日的小鬼,一路走去了傅燕云的侦探所。
傅燕云不在,一个小子将他盘问了一番,然后就要走,说是要出门为他去找他们老板。他不信任那个小子,怕他其实是要去向傅燕云通风报信,让傅燕云躲着自己,所以一路跟踪出来,一直跟进了傅西凉的院子里。
此刻站在傅燕云的办公室里,他不在意办公室内的精致摆设,那不稀奇,他家也有,他偷眼看的是傅燕云那个人。傅燕云端坐在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头发和皮肤黑是黑、白是白,一身西装也是穿得那么漂亮服帖,整个人看着又得意、又洁净,不像他这样,衣服裤子全都小了,肚子里只有一些红糖,嘴里——下排最靠里的那个地方——还少了一颗大牙,是那一夜被傅燕云打掉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他告诉傅燕云:“你爱信不信。”
傅燕云点了点头:“那我不信,滚吧。”
“我从来没服过任何人。现在我说我服了你,那这话就一定是我发自真心。今天你给我当干爹,以后我给你养老。我说到做到!”
傅燕云耐下性子听了半天,最后听了这么一篇告白,也是有点哭笑不得:“给我养老啊?”
“对!”
傅燕云确实是有点不耐烦了,而且并不是那种博爱的人,尤其是没兴趣为了小坏种动感情。
“你没那个荣幸。”他向着门口挥了挥手:“还是给我滚吧。”
“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就去自杀!我就吊死在你这侦探所门口。”
傅燕云弯腰打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盘白棉线编成的绳子,往写字台上一扔:“去吧。”
李毓秀上前一步,拿了绳子就走——走了半天,就在傅燕云打算跳窗户再去傅西凉那儿看看的时候,他回来了。
把绳子扔回写字台上,他说:“大门口没有拴绳子的地方。”
傅燕云站了起来:“仔细找了吗?”
“仔细找了。”
傅燕云抄起那盘绳子,将它折了几折,攥住两端又扯了扯。
迈步走到李毓秀面前,他一绳子抽上了对方的脸:“小王八蛋,你是没地方死了,偏偏要死到我门前来?”又一绳子:“想要找我的晦气,再让我给你收尸?”
然后薅着衣领把他拖出办公室,拖过走廊,拖出楼门,傅燕云直接把他搡到了大门外。松开手抹了抹他那失了型的领口,傅燕云低头掏出钱包,抽了一元一张的钞票,往他口袋里一掖:“去,买点东西吃饱肚子,然后就给我滚回家里去,不许再来这里。我没工夫哄孩子玩儿,你再来捣乱,我就送你去巡捕房。”
李毓秀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抬手一抹鼻血——他娘关怀了他十几年,他认为是理所当然,他三叔原来爱他护他,他也不当一回事。现在傅燕云这个大魔头给了他一块钱吃饭,他却是受到了极大震撼。
他认为傅燕云是自己在这世间的唯一救星,他打自己嘴巴、踢自己、拿绳子抽自己……全都没有关系,这是他们邪恶之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傅燕云打他打得越狠,他越当对方是自己的同类、知音。
他们这些游走于人世间的魔头,如果通情达理有话好好说,那就不对了,那就太庸俗了;如果傅燕云看他是个没饭吃的孩子、因此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那也失了腔调和身份了。
他越是狠毒无情,他对他越是心服口服。
揣着那一块钱,他说:“我是不会放弃的。傅燕云,这个爹你是当定了!”
傅燕云皱着眉头看他:“你要是不听话的话,那就把钱还给我,自己找个地方饿死算了。”
他当即后退了一步:“不。”
因为怕傅燕云上来抢钱,他扭头就跑。
第八十一章 :黄雀在后
傅燕云感觉李毓秀这个崽子疯得不轻。
把丁雨虹叫过来,他嘱咐了几句,让丁雨虹这几天留意着大门,不许再放那小子进来。然后他快步走回楼内,跳窗户回了弟弟的地盘。
弟弟这边正在热火朝天的吃打卤凉面,他进了客厅一瞧,差点将鼻子气歪——楼上那个无耻之徒还没有走,傅西凉坐在桌前专心吃面,坐的是一只方凳,无耻之徒和他背靠背的坐着,屁股下也是一只方凳。一边说话,无耻之徒一边舒舒服服的往后靠着,拿他弟弟的后背当靠背。
葛秀夫以为傅燕云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所以预备好好享受这轻松的午后时光。傅燕云进门时,他歪了脑袋枕着傅西凉一侧肩膀,正在讲述去西山会有多么的好玩。傅西凉不为所动,但是如果葛秀夫愿意说的话,他也愿意听。
结果就在此刻,傅燕云进了门。
葛秀夫一挺腰坐正了,感觉非常扫兴。傅燕云看了他一眼,却是一笑:“葛兄如果对西山实在是念念不忘,那我带葛兄去一趟也是可以的,正好顺便泡泡温泉,也让愚弟我瞻仰一下葛兄的玉体。”又扫了葛秀夫一眼:“何其白也。”
“那就不必了。”葛秀夫感觉傅燕云讲话简直是恶心人:“大家都忙。”
然后他决定告辞。傅燕云那张嘴是肉做的,他没办法,若是铁打的,那他非得摁住傅燕云,将对方那张破嘴焊上不可。
如果傅燕云不是傅西凉的哥哥,那么即便是肉做的嘴,他也要穿针引线、将其缝上。
太他妈的讨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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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秀夫走了,傅西凉也吃饱了。
傅燕云且不说话,等二霞将碗筷收拾下去了,桌子也擦干净了,他才关起门来,独自坐到了傅西凉对面。
他明天是有非去北京不可的公务,又知道弟弟现在主意正得很,不会乖乖的推掉那份生意,自己除了明天速去速回之外,就只能是再多嘱咐弟弟几句了。
他怕傅西凉听得心不在焉,所以这回特地坐到了傅西凉的正前方,两人脸对着脸,膝盖抵着膝盖,他还将傅西凉的两只手也拉扯过来、双手捧着握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