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37)
葛秀夫笑道:“燕云兄,你说的都是好话,可你这种理性和涵养,我实在是学不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傅燕云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一件事:“葛兄,我那个弟弟,办事着三不着两的,未必靠谱。你要是不满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换人。”
“好。”葛秀夫向他点头:“我是不会和你客气的。”
傅燕云下了楼,赶时间又去了后院一趟,然而扑了个空,傅西凉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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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那间小门房里,点燃蚊香,坐了下来。
他静静的注视着窗外,虽然椅子又破又硬,虽然蚊子还是奋不顾身的要向他扑,但他还是挺愉快。夜是不白熬的,熬过之后就有钱拿,拿了钱就有饭吃,就能活着。活着的话……
往后他就想不下去了,因为脑海里从未存在过“意义”“哲学”“价值”之类的字眼。
他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使命,活着就是吃饭、睡觉、看小说、玩拼图。如果饭菜比较合口,睡了不做噩梦,清醒的时候不会被燕云捉弄,那就可以称作是幸福人生了。
一辆汽车开到斜前方的大门前,熟悉的大胖子下了来。他立刻从裤兜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埋头记下了一笔。
等大胖子进了门,他就又没了事。弯腰从皮包里拿出水壶,他拧了一下,没拧开,把纸笔放下来,用力再拧,居然还是拧不动。扯起衬衫一角包住壶盖,他气运丹田,正要调用真正的力量,哪知身后咯吱一响,门房的破门居然开了。
他当即回了头,就见门口立着个花里胡哨的人,形状和体积都很像一枚枣核。而那人显然也没料到房内坐着个傅西凉,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让月光照了头脸,于是傅西凉看得更清楚了——对方是个小姑娘,披着卷发,穿着一身鼓蓬蓬的洋装,太鼓了,衬托得她是头也小脚也小,堪称两头尖。
葛秀夫先前讲得很明白,这宅子是荒宅,房东已经出洋去了,所以这个两头尖一定和他一样,都是不速之客,绝无资格将他驱逐出去。
和两头尖对视了片刻,他对她不感兴趣,无话可问,而她站着只是喘气,也不言语。窗外街上忽然跑过了一道人影,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向前方正要细看,身后又是“咯吱”一声,竟是两头尖忽然迈步进了来,并且关了门。
人影跑了过去,紧接着又跑了回来,像是在找什么。两头尖“嘘”了一声:“不许出声。”
傅西凉望着前方,心想我本来也没出声,出声的明明只有你。
他等着看那人影还会不会再跑过窗前,而那两头尖靠墙站到了他的斜后方,借着窗外射进来的灯光和月光,悄悄的审视了他。他穿着宽松的衬衫和长裤,衣服似乎是很洁净,领扣和袖扣都没有系,两只裤脚也各自挽了一圈,是去年很流行的装束,再往上看,他两鬓剃得泛青,也是今年时髦的发型。黯淡光芒照出了他的面孔轮廓,他轮廓清晰,偏于清瘦,下颌骨那里有着流丽的线条。
他的反应和姿态都令她惊异,几乎怀疑自己是误入荒宅、见了幽灵——不不不,幽灵不大好,听着像闹鬼一样,精灵吧,她感觉他几乎像是一个大号的精灵,只是服饰过于摩登了些,摩登精灵。
轻轻的清了清喉咙,她开了口:“你是什么人呀?怎么会在这里?”
摩登精灵盯着窗外,梦游似的回答:“不告诉你。”
两头尖抬手抚胸,感觉他这句回答很有一种清冷的诗意。等了片刻,她见精灵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主动又道:“是有人追我,我才慌不择路、逃到这里来的。”
傅西凉这次回了头,克罗克司的镜片反射了灯光:“你也遇到流氓了?”
她愣了愣,随即摇头:“不是,是我家里的人……”
傅西凉一听这个“家”字,当即想起了葛家母子。别人家的家务事可是万万管不得的,他的后背现在还是红一块紫一块呢。
所以,他很漠然的转向前方,不问了。
两头尖靠墙站着,因为越是品味,越感觉他不对劲,不由得发了奇想,几乎怀疑自己是真的遇了鬼狐灵怪。如果鬼狐灵怪在古代是穿着古装见人的,那么现在摩登一点也很合理。
“那个……请问……”两头尖浮想联翩的又出了声:“你……是人吗?”
傅西凉一直在等着她走,哪知她不但不走,还出言不逊。但他此刻有责任在身,不便为了私事争执,况且和柳哈春相比,她已经算是文雅的了。
心平气和的转向她,他决定和她讲道理:“我是先来的,你是后到的,要走也是你走,我不应该走。”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骂我不是人?”
“你误会了……”
傅西凉看着两头尖,就见她的卷发是乱糟糟,洋装的图案也是乱糟糟,还点缀了大量的花边和珠子,看着实在是闹眼睛,便移开目光,不再理她,继续去拧他的水壶盖。
两头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了手:“是不是你拧得反了?不介意的话,让我来试一试吧。”
傅西凉略一犹豫,随即把水壶递给了她。而她一手接住水壶,一手握紧壶盖,只猛然一扭,那壶盖便松了扣。
第三十二章 :一对璧人
傅西凉见了两头尖这一手,十分惊讶,轻声说道:“你可真厉害。”
两头尖将水壶和壶盖都递还给了他,有点羞涩:“不是我厉害,是你拧反了。”
傅西凉对于这些个瓶盖们,素来都是随缘而拧,有时候方向对了,一拧便开;有时候方向错了,百拧不开。此刻从两头尖手中接过那两样,他又道:“谢谢你。”
两头尖答道:“不客——”
一个“气”字未出口,她忽然抬手掩了嘴,而隔着窗外几棵树,一道人影又蹿了过去。
傅西凉看明白了,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你怕他?”
两头尖背靠着墙,点了点头,从鼻孔里哼出了猫叫似的一声“是”。
傅西凉又问:“他就是你家的人?”
“他是我爸爸的随从。我……我刚才在汽车上,和爸爸发生了争执,我一赌气,下了汽车要走,结果爸爸就派了那个人追我,要抓我回家。我乱跑了一气,跑到这边时,看到电线杆子下面用铁链拴着一架梯子,就爬着梯子翻墙进了来。”说到这里,她向旁挪了一步,藏在暗处向外又望了望,见那道人影跑得远了,这才继续说道:“我不想乖乖的被他抓回去,横竖是已经和爸爸闹翻了,我这次一定要闹个结果出来。否则的话,我这一生都完了。”
“你不回家?你要离家出走?”
“也许吧,我做得出来。”
傅西凉倒是明白什么叫离家出走,他上小学时,有个同学闹过离家出走,走的时候带了一包袱的行李,以及一书包的小蛋糕,还偷了家里三块钱。总而言之,走的是有吃有喝,只恨行李太重,没走多远就累得歇了下来,后被家人擒回,揍得三天没来上学。
对于离家出走一事,傅西凉的印象是麻烦和沉重,什么都得带着,但是这四个字却也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看着对方那热热闹闹鼓鼓囊囊的一身,他问:“你把行李藏起来了?”
“什么?”
他指了指她:“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吗?你把行李藏到衣服里去了?”
“啊?”
“你,鼓鼓的。”
两头尖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方答:“这是我的……肉。”
傅西凉“哦”了一声,感觉对方这个长法有点奇怪,但是无所谓,和他没关系。
房中静了一会儿,两头尖女士重打精神,继续说道:“为了挽救我一生的幸福,我一定要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