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120)
他们两个素来是一阵好一阵坏,几个小时前还在互相的大骂,现在又很和平的坐到了一起。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问问当然是也能问清楚,不过他没有那种兴致。
他睡得不沉,依旧是饿,与其躺下硬睡,他更愿意和那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是好哥哥,一个是好朋友,让他联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对泥娃娃,是很精致的工艺品,放在两个花团锦簇的盒子里,并排摆在一起,一望便令人欢喜。
这时,傅燕云走向了他。
傅燕云最近本来感觉日子不错,妄念和希望一并打消了,他守着傅西凉,心中满是认了命的安然,安然到了清静快乐的境界。哪知道今夜忽然来了个葛秀夫,这个无耻之徒大放厥词,对他发表了一车的高论。他听了对方那些言语,简直感觉像是被迫服了毒,不但自己的身心受了毒害,自己和弟弟的关系也受了污染。如果再让对方评论下去,恐怕他这幢房子都要发出腐朽邪恶之气。
所以此刻见了傅西凉,他没有欢迎的心情,只想让对方赶紧回到楼上继续睡觉去。哪知道就在他走到傅西凉跟前、将要开口说话之时,傅西凉忽然抬胳膊一搂他的脖子,把他搂到近前,然后俯身歪头,凑到他的领口深吸了一口气。
傅西凉这么干,一是高兴,高兴得想向他撒个欢,二是楼下全是酒菜气味,而且还是剩了冷了、不大好闻的酒菜,所以他想给自己的鼻子找个庇护所,让自己的鼻子香一香。可傅燕云刚被葛秀夫说出了一肚皮心病,正是百口莫辩的时候,如今忽然受了弟弟的袭击,葛秀夫没说什么,他自己的心病先发作了。
气急败坏的,他抬手先抽了傅西凉一巴掌,随即一边挣扎一边呵斥:“干什么?放手!从哪里学来了这种轻浮的样子?”
他是胡乱的打了出去,结果这一巴掌正好抽到了傅西凉的脑袋上,抽得还挺响,打得傅西凉一愣。
愣了一秒钟之后,傅西凉冷了脸,将傅燕云狠狠一推,然后扭头便走,咚咚咚的跑向了楼上。
傅燕云被他推了个踉跄,扶着墙才没有倒,心里也知道是自己不对,若是换了往日,他是最喜欢弟弟和自己亲昵的,最喜欢看见弟弟在自己面前不知羞的,但是今夜……
葛秀夫先是见识了傅西凉的疯狂,现在又见识了傅西凉的脾气,然而感觉还是很好——傅西凉的好处并不只在于他的皮囊,并不只在于他那股子病态的冷淡与天真,也在于他的危险和难驯。
如果他是个笑呵呵的、召之即来的、好心眼儿的傻小子,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忍痛站了起来,他追着傅西凉出了客厅,经过傅燕云之时,也没忘了再刺他一下:“下次假正经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他一声,否则人家不知道,没法儿配合你。”
然后他微笑着快步走出去,走得太快了,牵扯到了胯骨,于是笑着皱眉,哼了一声。
傅燕云独自站在门口,直着眼睛看地面,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捂了嘴一弯腰,紧接着冲了出去,直奔卫生间。
他想要呕吐,可又吐不出什么来,肠胃只是翻江倒海,还是中了毒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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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二霞挎着篮子往外走。傅西凉昨夜没回来,兴许是又到燕云先生家里去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不回也好,因为那只小母鸡还未剿平蝈患,夜里那两只蝈蝈还是叫得震天响,不知道是不是鸡太小的缘故。
她到菜场买了这一天要吃的青菜,肉就不买了,天气热,放不住,如果傅西凉今天回来了,临时出门再买也不迟。挎着菜篮子停在一名报童面前,她照例买了一份长舌日报和一份都会晨报,充当她这一天的精神毒药和精神解药。
吹着清凉的晨风,她往家里走,走到半路忍不住,把篮子往胳膊上一挎,抽出长舌日报展开来,想要先扫一眼过过瘾。今天的头版头条有大新闻,在街上就听见报童挥着报纸大声的喊,但那报童嗓门太亮、语速太快,她也没听清他喊的到底是什么。如今打开头版,她就见头版标题换了一种特别的字体,笔画特别的粗,一笔一笔像刀子似的,下方又配了一张照片,照得是一座洋楼的大门,下方小字写的是“太平洋饭店”。
“杀人了?”她心想,开始读那正文。
越是读,她越是走得慢,读完头两段之后,她抬起头,琢磨了一番,忽然冒出一句:“哎哟我的天妈老爷!”
然后她挎着篮子就往家里小跑,一口气跑进了院门。见傅西凉还是没回来,她也顾不得收拾菜,坐在院子里就读起了报上新闻。读完了长舌日报,她又拿起都会晨报——都会晨报的头版头条也是这条新闻!
把都会晨报的头版头条也读了一遍之后,她抬起头,定了定神,发现两篇新闻说的仿佛是一件事,然而细节又很不同。
这条新闻——也可称之为丑闻——的主要内容,按照长舌日报的写法,是记者昨晚经过太平洋饭店时,忽见自己的社长葛秀夫正与旁人发生争执,记者好信,上前一看,发现那揪住社长大骂不止之人,竟然就是某某侦探所的老板F君,这F君本是社长的近邻兼挚友,为何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伤人?记者按捺不住,便放弃了傍晚这一段闲暇时光,进行了一番走访。因社长并未下令禁止,所以自己出于记者的职业道德,便冒着失业的危险,将自己走访所得的绝密消息公布于众,一解诸位的好奇之心。
接下来,这记者挥洒笔墨,以着一惊一乍的写法,写他们的葛社长如何通过F君结识了F君之弟,此弟风华绝代,值得一两千字的描写,令社长一见魂销,百般的追逐奉承,终于在今晚得偿所愿,和该弟弟进入太平洋饭店开了房间,欲效仿古人,共享那抱背之欢、分桃之爱。哪知F君素与社长交好,兼之是以侦探为业,消息灵通,早已潜入太平洋饭店,正好捉住了社长以及其弟。F君与社长亦有一番秘密的情谊,如今见此情形,不由得拈酸大怒,幸而周围尚有旁人在场,劝住了二人,才未酿成大祸。记者最后只见社长和F君兄弟共乘了一辆汽车离去,今晨也未见社长前来办公,想必昨夜三人必是发生了激烈的谈判——写到这里,笔锋一转,转向了下三路,那记者开动脑筋,进行了几千字的想象,文辞香艳,十分敢想。
都会晨报的新闻,好比一人捉了谁的奸,只会抱着奸夫淫妇的衣服跑到门口大喊,哪比得上长舌日报这篇文章,那记者娓娓道来,写一段,评一段,想象一段,细节又丰富,读着分外真实可信。
二霞虽然不认得英文字母,但一读就读出了那必定是燕云先生,F君之弟就不必提了,当然就是傅西凉——他昨晚出门时也确实是上了那葛社长的黑汽车。
二霞非常茫然,心里也很慌,虽然知道长舌日报一贯胡说八道,但这一天还是没吃什么。
这一天,傅西凉也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二霞早早出门,买回长舌日报和都会晨报。
长舌日报上登载了昨日新闻后续,二霞一读,读得整个人都呆了住——昨日那位记者,自称经过了一日一夜的调查,又得了炸弹一般的新消息,不敢独享,要立刻公布天下,以报答诸位对长舌日报的厚爱。
这炸弹一般的新消息,便是和社长春宵一度的F君之弟,其实是个亦男亦女的阴阳人,私下里已与社长交好许久。而社长也并非爱好男风,只不过是思想解放,不拘小节,只要对方差不多是个女的,便可与其恋爱。现如今,社长与F君之弟——或者称为F君之妹——已是如胶似漆、情比金坚,断然不能再分开。但F君为了维护家族名誉,绝不肯承认自家弟弟其实是个妹妹,定要棒打鸳鸯,故而前晚才那般激动,堵着饭店大门大骂自家社长。如今社长已经连着两天没有露面,据记者的独家小道消息,社长已经决定向F君提亲,正式迎娶其妹。但是这幢姻缘是否能够结成呢?本记者还将继续追踪报道,敬请诸位读者阅读明日的长舌日报。
二霞读完了这一篇,实在是忍耐不住,绕到前门,找到了丁雨虹。对着丁雨虹,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问,犹犹豫豫的说:“我家西凉先生一直没回来,是不是……在燕云先生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