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桶+番外(49)
“换个地方吃饭。”
“还吃?”他摇摇头:“不吃了。”
“干嘛不吃?”葛秀夫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好了的。”
看过之后,葛秀夫改了口:“带你去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给你换身干净衣服。”
傅西凉低下头,视野摇晃了一下,可即便是摇晃,他也看见了自己胸腹部的血迹——不是他的血,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对着血迹愣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发现葛秀夫身上也有血,自己大概就是从他身上蹭到的。
“我家里有衣服,我回家换。”他说。
葛秀夫用力吸了两口烟,然后打开车窗,把余下的半截香烟扔了出去:“不怕你哥哥看见?”
傅西凉隔了一会儿,才答了一个字:“怕。”
其实是不必怕,可又确实是怕。他每次和人打架,都是燕云出面为他善后;他还有一次和人打进了巡捕房,燕云把他保释出来,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像得了尚方宝剑一样,对他“奉旨嘲讽”,连嘲带损。家里人怕他在外闯大祸,所以全站在燕云那边,还嫌燕云骂得不够狠,恨不得让燕云把他教训得刻骨铭心、从此永远弃武从文。
因为他的身量和力气都太容易打出人命了。
他不怕燕云,如果燕云再敢欺侮他,他就打折燕云的腿。不怕,一点也不怕,只是他现在累了,困了,打不动了,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于是他又给了葛秀夫一个字:“好。”
*
*
葛秀夫的家,称得上是富丽堂皇。
房子是一幢巴洛克式的三层小洋楼,内部铺满紫红色的波斯地毯,所有的窗户全垂着曳地的双层窗帘,一层是沉重遮光的绸缎,一层是轻薄透光的白纱。鉴于葛老太太在金钱上对这个逆子应该不会太慷慨,所以可见他实在是一位敛财的高手,经济来源不会只有一家报社。
汽车驶入大门,葛秀夫在楼前下了汽车,绕到后方为傅西凉打开了车门。傅西凉现在有点呆——他甚至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呆,因为灵魂出窍的感觉又来了,如果没有天灵盖罩着,那他怀疑自己的灵魂简直会飞上天空、涣散开来。顺着车门望出去,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你娘在家吗?在的话我就不去。”
葛秀夫伸手拽他:“这是我自己的家,没有别人。”
傅西凉这才想起来:葛老太太那回大闹报社,似乎就是因为葛秀夫总不回家。
随着葛秀夫那一拽下了汽车,他糊里糊涂的走了进去,又糊里糊涂的坐了下来。葛秀夫在他的肩膀上摁了摁,似乎是个安抚的手势,然后便走到隔壁去打电话,打了好一阵子才回来。
回来之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精气神。左手攥着一条湿毛巾,他一屁股坐在了傅西凉对面的沙发椅上。
摘下墨镜放上一旁的小茶几,他大喇喇的向后一靠,然后扭过脸去,望向了一面靠着墙壁的大穿衣镜。
对着镜子,他一边用力擦去脸上的血点子,一边望向了镜中的傅西凉。傅西凉弓腰坐着,两只胳膊肘架在两个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叉着垂在腿间,一头凌乱短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
擦净了,看过了,他起身丢下毛巾,脱了外衣。挽起袖口凑到傅西凉跟前,他仔细检查了对方的衣服——西装上衣没了,应该是丢在了法国饭店门口;衬衫本身也不算脏,就只是蹭了两抹手指长的血迹。
他方才想让傅西凉换身干净衣服,收拾利索了再回去见人,可是到家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可是不合傅西凉的身材。
现派人去百货公司给他买一套回来,是个法子,但是不能保证能够买回一模一样的衬衫。傅西凉这件衬衫是高级货,领口和袖口全用银丝线绣了隐蔽的花纹,而且已经穿得半旧了。
“脱了。”他说:“让人把血迹洗一洗,现在天气热,一晒就干。”
傅西凉点点头,抬手去解纽扣,然后起身脱了衬衫,把它交给了葛秀夫。葛秀夫刚接过衬衫,他便坐下去低了头,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把衬衫交给仆人去洗,葛秀夫这回坐到了傅西凉的身边。傅西凉仿佛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别人家里打赤膊,他盯着地面,打着哆嗦,一滴汗顺着他短到泛青的鬓角往下淌,一滴汗顺着他清晰的脊柱沟往下淌,还有一滴汗滑过他的脖子,落进了他的锁骨窝里。
葛秀夫盯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吓着了——他的神经显然是不那么结实。吓着了应该怎么办?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向来胆大包天。
于是一扳傅西凉的肩膀,他让对方面朝了自己,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傅西凉向后躲了一下,没躲开。而他发现傅西凉依旧是抖,便缓缓的收紧双臂,要用自己的力量,镇压他的颤栗。
傅西凉没有再躲,只问:“你为什么要抱我?”
葛秀夫的手指抓进了他的肉里,在微微的疼痛中,他艰难而滞涩的思索,试图猜测对方的心情:“你害怕了?”
耳边响起了葛秀夫的声音:“我是怕了,你怕不怕?”
他把下颏抵上了葛秀夫的肩膀:“我也怕。”
他又问:“那个人是来杀你的吗?他为什么要杀你?”
葛秀夫告诉他:“我的仇家很多。”
傅西凉说是怕,可是回忆起方才的情景,回想起那些寒光和鲜血,似乎又像是和那些情景之间隔了一层纱幕,画面模糊,感官也钝,并没有惊惧欲绝,只是不敢闭眼睛,一闭了眼睛,就要灵魂出窍,就要昏睡过去。
所以还是回家比较好,回家可以放心大胆的大睡一场。然而葛秀夫又正紧紧的拥抱着他——想起来了,葛秀夫正在害怕。
于是学着燕云的样子,他抬手拍了拍葛秀夫的后背:“你别怕。到家了就不用怕。”
葛秀夫抬起一只手,看自己潮湿的掌心。这屋子并不热,然而傅西凉还在出汗。他哪里来的这么多汗?
忽然松手向后一仰,他转而捧住了傅西凉的脸,隔着咫尺对他细看。傅西凉的脸色坏极了,而且面颊滚热,再摸他的额头,额头也是滚热。
“你病了?”葛秀夫问他。
他垂下沉重的眼皮:“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困。我还是回家吧,我回家去睡觉。”
葛秀夫不听他的。
让他独自在沙发上坐了,葛秀夫起身离去,很快的拿回了一片西药和一杯水。
“退烧药。”他把药和水给了傅西凉:“吃了就好了。”
傅西凉吃了药,喝了水。葛秀夫让仆人端来了水和毛巾,然后一边拧毛巾,一边又道:“我已经订了饭菜,马上就到。”
傅西凉摇摇头:“我不饿。”
葛秀夫走到他跟前,开始给他擦那汗湿了的短发,擦过了短发,洗洗毛巾,再给他擦脸,擦脖子,擦前胸和后背。他是如此的高大结实,又是如此的细皮嫩肉,态度则是十分的自然平静,随着葛秀夫摆弄,可见他曾经活得养尊处优,而且是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的。
葛秀夫擦去了他上半身的热汗,然后坐到他面前,问道:“和我在一起这么危险,你还要不要和我交朋友了?”
他略一沉吟,随即答道:“我……我要考虑一下,明天再告诉你。”
葛秀夫点点头:“好,考虑吧,我等你的答复。”
第四十二章 :话术
葛秀夫非常的想请傅西凉吃一顿饭,外头吃不成,那就回家里吃。然而傅西凉一脸病容,刚出门时的精气神也没了,还发了烧,葛秀夫让他多喝几口水,他都摇摇头、不想喝。
什么都不想,只说累和困,要回家睡觉。葛秀夫要带他上楼去睡,他却又不肯——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他这一睡兴许就要睡到明天早上去,如此漫长的一觉,当然还是睡在自己家里更好。
他一定要走,甚至已经站了起来。葛秀夫只好让人拿来衬衫给他穿了上。衬衫已经洗干净了,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也已经是干得差不多。傅西凉直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西装上衣丢了,昏头昏脑的随着葛秀夫往外走。葛秀夫从家里找了两个人,一个当汽车夫,一个当保镖,他自己陪着傅西凉坐在汽车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