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102)
怀揣着这份新鲜的祝福,沈流云当天便将这张来之不易的黑胶唱片送给了闻星。
闻星见到那张唱片时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地将唱片翻来覆去地检查,“这是真的吗?你在哪里买到的?我之前一直很想要这张唱片,但从来没找到过。”
找到最后他自己都放弃了,没想到沈流云会突然买了一张来送给他。
沈流云笑得很轻松,没有提及为了拿到这张唱片所付出的努力,“你喜欢就好。”
不经意间,闻星注意到沈流云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极短,像是光秃秃的树枝那样,指腹也如历经风霜的树枝般遍布伤痕。
他的心底生出些怪异的情绪,难道沈流云最近还在雕东西吗?好像没有听沈流云提过。
可是那手指上有些伤口看起来还很新。
不知为何,他谨慎地没有将这个疑惑问出来,毕竟他答应过要再次相信沈流云。
家里有个闻星之前淘来的二手唱片机,他将唱片小心放好,不忘煞有其事地对唱片说,现在只有这个机子,先委屈你一下,回国以后换更好的。
沈流云在边上听得笑起来,“为什么要回国后再换?我明天就可以给你买个新的。”
闻星受不了这个财大气粗且不考虑后果的人,跟他解释:“我今年参加完OMW的比赛就会回国,在这边待得时间不剩很久了。现在买了后面很难处理,国际运费太贵,而且唱片机在运输中也容易坏,卖掉又很亏。”
听来听去,沈流云还是觉得闻星是在心疼钱,但众所周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不由得看向闻星,有点认真地说:“考虑这么多做什么呢?只要是你喜欢,我都可以给你。”
在沈流云的这句话中,闻星的心跳忽然错了一拍。
音乐也在此时从唱片机中传出,悠扬的乐声顷刻间充盈了整间屋子。
有段时间里,闻星经常会听这支曲子,原因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如今听着这张老唱片,他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沈流云。
“《费加罗的婚礼》这部歌剧,我最喜欢第二幕。”他朝沈流云很轻地笑了一下,“第二幕叫'求爱神垂悯我'。”*能够与沈流云相爱,是爱神的垂悯吗?
能够重修旧好,也是爱神的垂悯吗?
沈流云走至闻星的身侧,握住他的肩,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闻星,不用求爱神垂悯你。”
不用等爱神垂悯,只用等爱人走来。
而他会向闻星走来千遍、万遍。
【作者有话说】
*第二幕更多地被翻译为“求爱神给我安慰”,我比较喜欢“求爱神垂悯我”这个翻译,所以采用了这个
第73章 73·永无岛
最近又连续下了几场雪,势头不大,但时间较长,苍茫的白色悄然覆盖整个世界,天与地无限亲密地靠近,人群与车辆就在这夹缝间穿梭。
为了方便市民出行,傍晚常常会有除雪车作业的响动从楼下传来。
柏林的冬天阴冷、湿漉、漫长,在感受到空气中有春意流动之前,沈流云先遗失了一瓶药。
说是遗失不够准确,可能只是被他随手放在了某个角落,事后却又遗忘,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记忆力衰退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是病痛的附加品,沈流云不愿接受,但也不得不接受。
根据相关规定,沈流云入境时只带了三个月的药,如今已经吃得差不多,索性提前找刘女士开了新疗程的药。
新疗程中有部分药品没有办法邮寄,只能在当地找其他药品来替代。刘女士为此给沈流云开了相关的诊断和说明文件,让他去当地的医院开药。
“德国的那款药没有那么温和,你吃了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不良反应,这个是正常情况。”刘女士不忘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虽然这款药会有一定的副作用,但它能让你的状况改善很多,这对于你以后的生活还是很有帮助的。”
生活常常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必定先要付出什么来作为代价。
沈流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因而不置一言。
去开药的这天是工作日,沈流云照常与闻星一起吃过早餐后,在门口分别。
等到望不见闻星的身影,沈流云又折返,将背着的画板放回,拿上文件出门,打车前往医院。
由于文件准备得充分,开药的过程倒是很顺利,没有被这边严谨刻板的医疗机制所为难。
如此看来,这天本该可以算作是普通、寻常的一天。
如果他没有在走出医院时,突然迷失在路口,那他确实会这样总结。
刘女士作为资历深厚的医生,见识广且经验丰富,多次委婉提醒沈流云不该过早地接触社会,只是被他错误地置若罔闻。
由于居住在柏林的这些日子以来,沈流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在刻意避开密集的人群,因而未能对自身的恐惧有清晰明确的认知。
此刻,他站在人潮涌动的路口,身体无端沉进一片汪洋,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了饵的鱼群一拥而上,层层叠叠地将他围困其中。
渐渐的,他感到手脚冰凉,难以喘息。
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而来,逼迫他狼狈地蹲下身,蜷缩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意识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自己蹲在空旷之处,身边并无太多行人,以及——今天其实是个难得的晴天。
医院附近有一幢低矮的小楼,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免费画展,主题是关注儿童心理障碍。
沈流云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正好望见小楼门口张贴的宣传海报,像找到一处能容他暂时避难的洞穴,钻了进去。
他漫无目的地游览着,墙上展示的画作各有不同,有的色彩鲜艳,有的画面阴暗,唯一的共同点是笔触都稍显稚嫩。
基于对专业内容的敏锐,他一眼便能知晓这些画的创作者大多年龄偏小,展览的介绍说明也证实了这一点。
此次画展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罹患心理障碍的儿童,其中有一幅还让他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橙色的圆圈是胡萝卜,绿色的长方形是白菜,黄色的三角形是玉米。”
对照着画作的细节,沈流云缓慢回忆起发生在疗养院中的一些被他忘却的小事。
年幼的创作者恰巧此时出现在他的身侧,拽住他的衣角,有点欣喜地叫他:“叔叔,我们又见面啦!”
不过梁乐天很快想起了什么,不太高兴地埋怨:“叔叔,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要来找我玩的结果一次都没来。”
沈流云想起梁乐天对自己的热心帮助,一时间感到无比抱歉,为此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金枪鱼沙拉饭团来赔礼道歉,幸运地得到了对方的大度谅解。
在梁乐天享用那个饭团的间隙里,沈流云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妈妈是怎么知道你生病的,她自己发现的吗?”
饭团似乎很好吃,梁乐天吃得认真投入,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哦,是我告诉妈妈的。”
梁乐天嘴里含着东西,话说得模糊不清,沈流云理应等他吃完再继续问,但或许是想要知道方法的心情太过急切,有些丧失耐心地进一步追问:“你怎么说的?”
梁乐天停下咀嚼,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天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抱着她说我很难受,她就带我走了。”
听起来好简单,令沈流云无法确信这样简单的方法对自身情况也同样适用。
他搓着指头,感到难言的焦虑,不太确信地继续询问细节:“就这样吗?那你妈妈没说什么吗?”
“嗯,我想想……有段时间妈妈看上去不太开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让她不开心,就问她怎么了。妈妈说她很难过,但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说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告诉她,她只会更加难过。”说到这里,梁乐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太听懂,你们大人说话很多时候都很难懂。”
讲述者未曾明了的内容却被沈流云这个倾听者奇异般领悟,很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梁乐天的头,“我也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