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42)
关泓奕说他的状态像个鳏夫,沈流云没反驳,但总觉得这话像在咒闻星,叫人别乱说话。
客厅里的布置被关泓奕叫来的保洁清理掉了,唯独蛋糕由于他的阻拦,尚且留在冰箱里。
他将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坐在餐桌前,安静地把刚刚看了一半的公众号推送继续看完。
是一场音乐会的宣传广告,来自天韵乐团的官方公众号。
沈流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关注了这个公众号,估计是哪次帮闻星弄投票的时候关注的,他之后也忘了取消。
手指往下滑,沈流云的眼睛像安了过滤器一样精准筛掉多余的内容,只瞧见几个字:钢琴、闻星。
手中的餐刀被当作勺子用,朝蛋糕挥下,舀起一大把奶油送入口中,囫囵吞咽。
放了多日,蛋糕上的奶油早就变软,口感上粘腻稀软,可他食之无味,丝毫没尝出不对。
音乐会的时间在元旦那天晚上,是一场公益性的音乐会,门票无需购买,但需要提前在线上预约。
沈流云快速地点进预约链接,遗憾发现余票数量那里显示为零。
他不死心地点了两下,弹出的提示窗总算让他认清所有门票都已经被预约完毕的事实。
他往上翻了下推送时间,才发现这则宣传发布于几天前,怪不得已经没票了。
更糟糕的是,主办方为了避免有人倒卖门票,特地采取实名预约制,这也将获取门票的其他途径给堵死了。
这若是放在过去,他想要去看这场音乐会只需要跟闻星说一声,就可以得到一张专门给家属预留的门票,何须像现在这般费尽心思。
同样的,他过去想要见闻星一面,想要跟闻星说话都是十分容易的。
兴许也正因如此,他的大脑中理所当然地形成了一个错误观念:总觉得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闻星都会一直包容他,都会始终站在原地等候他。
是他没有珍惜。
蛋糕尺寸不小,沈流云胃口亦不佳,最终只消灭掉不到五分之一。
他不想再吃,但舍不得扔掉,便选择将剩下的蛋糕放进冷冻层。
他自欺欺人地想,这样或许能够维持一种永恒状态。
不是有过那种传闻吗?有人为了长生不老,将自己躲进冰箱里冷冻起来,许多年以后被人发现,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维持在冷冻之前的年龄状态。
听起来匪夷所思,却也有着一定的逻辑可循,会让人不禁去假设:万一呢?
可是当沈流云打开冷冻层,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根夏天没有吃完的雪糕和半袋速冻水饺缩在角落。
他想起来,闻星曾经说过食物要吃新鲜的,冷冻过后的食物会在口感和营养上都大打折扣,所以宁肯自己辛苦一些,隔三差五地去超市采购,也不会一次性买大量食物拿回家冷冻起来。
“食物都有保鲜期,冰箱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保险柜,放进去了就可以永恒不变。应该在食物的最佳赏味期限内,去享用它。”闻星当时这样告诉他。
在一开始,闻星就告诉过他。
沈流云还是执意将蛋糕放进了冷冻层,并拿出里面仅剩的一支香草味雪糕,面无表情地拆开包装,放入口中。嘶——他被过于冷硬的雪糕冻到牙齿,狠狠吸了一口气。
这味道是闻星喜欢,但他不太看得上的那种小孩子口味,太甜,太腻,比方才吃掉的奶油还要甜腻。
闻星第一次请他吃雪糕,请的就是这一款。
那会儿他们已经加上联系方式,却聊胜于无,因为闻星几乎不主动给他发任何消息。
他冷眼旁观着,觉得对方似乎也没有多喜欢自己。
可是他在美院的讲座,闻星从不缺席,每次都到得极早,坐在一个既不靠前也不靠后的位置,很不惹人注意,看上去不想要放过能见到他的任何机会。
他看在眼里,认为闻星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非要沈流云说的话,闻星相较于其他人有些许的不一样,但也没那么特别。
喜欢他的人众多,闻星足够诚恳,足够耐心,也足够克制,却仅限于此了,远远够不到能令他动容的边缘线。
因而当听到闻星要请他吃雪糕时,他是意兴阑珊的,随手拿了支,跟闻星选的一样。
沈流云爱喝冰水、冰咖啡,但不喜欢雪糕,认为这东西太甜,只有小孩子才爱吃。
他把雪糕拿在手里,一边拆包装,一边觉得闻星没有好好做功课,连他不喜欢吃雪糕都不知道。
不过那天的日头很足,把雪糕吃进嘴里时,沈流云的感觉不算坏,懒懒地眯起眼睛。
他吃了人的东西,嘴上却不饶人,很欠地说:“天天来美院,当初怎么不学美术?”
他心知肚明这人三天两头往美院跑是为了什么。
他这般有恃无恐、明知故问,换别人听了,心里定不好受。只有闻星好脾气,态度温和地顺着他的话说:“我小时候确实学过美术。”这倒有意思。
沈流云挑了下眉,“那怎么不继续学了?”
“说来话长,而且原因可能会有点奇怪。”闻星面上纠结了一瞬,见没被打断,便当沈流云感兴趣,慢慢开始讲述。
“小时候我和阿彦一起去青少年宫,父母没想好让我们学什么,所以一开始音乐和美术都报了。阿彦学小提琴,我学钢琴,上完乐器课再去隔壁的画室画画。他小提琴学得很差,拉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弹棉花。”闻星顿了顿,眉眼含笑地看向沈流云,“你有听过弹棉花的声音吗?”
沈流云当然没有,也没有机会听到。他想象了一下,觉得这种声音应当算不得好听,但也没有锯木头那般刺耳。
换而言之,从家长的角度出发,多学一段时间总能有长进。
不过卓钰彦没再学了,反倒是画得普普通通的闻星继续学着画画,还参加了一次画室里举办的绘画比赛。
“你知道吗?那次比赛我拿了一等奖。”闻星告诉沈流云。
沈流云因此更意外,“那为什么不继续学画画了?”
“因为那次比赛,我原本就没打算参加。交上去的那幅作品,我也并没有画完。”闻星垂下眼,流露出一种难以启齿的忧愁。
很快,沈流云知晓了那忧愁的缘故:闻星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恰好就是他美术老师儿子的班主任。
因着这层关系,美术老师自作主张地将闻星本不打算参赛且没有画完的作品内定为一等奖。
闻星没有去领那个奖,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即便除了他和老师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获奖作品是一幅未完成的残缺品。
“老师问我,如果真的不想要拿奖,那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时间来完成一幅画呢?”
是啊,为什么?
沈流云同样感到困惑。
闻星很轻地笑了一下:“我跟他说,老师,如果我今天是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云朵、画小草,你还会问我这个问题吗?”
如果他只是一个从路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作画的稚童,而不是坐在画室里受着绘画指导的学生,没有人会质疑他画画的初心。
他为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二字,别无所图。
雪糕被晒化了,黏腻的液体顺着木棍往下滴落,沾满沈流云的手指,让他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触动。
他偏过头,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身边的人,总算发现了闻星身上与别人最不同的一点——闻星太纯粹了。
近乎天真的纯粹。
他喜欢什么就只是喜欢,不掺杂一丝一毫其余的东西,可以不计得失,不顾后果,只为品尝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抹甜。如若品尝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远远欣赏,既不会失望,也不会怨怼,因为这已经是他所求的全部。
沈流云说不出话来,脑子好像被沾了满手的雪糕水黏住了,一时之间转不动了。
像闻星这样的人太难得,一千个人里能遇见一个吗?
不见得吧,也很难吧。
一旦错过,或许就是永远。
在回去的路上,沈流云把手指放进口中,尝到那还残留在手指上的香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