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35)
他忽然领悟到,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沈流云,沈流云也没有想要让他读懂。
他紧紧地抱着那幅画,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往外吐字:
“你画过我很多次,不止这一次。”
“你一直都在骗我,把我当成傻子一样。”
“沈流云,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对吗?”
“我……”沈流云的嘴唇动了动,却只艰涩地发出了一个音。
他看上去对闻星的每一个问题都感到费解,似乎根本听不懂中文,又似乎是听懂了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闻星等待许久,才等到他一句简短的回答。
听见他说:“我不知道。”
——“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对吗?”
——“我不知道。”
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停滞,闻星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想过很多种沈流云可能会有的回答,连最糟糕的一种“没爱过”都已经设想,却没料到沈流云给他的是最无力的一句“不知道”。
爱,还是不爱,对沈流云来说就那么难回答吗?
究竟是不知道爱或不爱,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沈流云分明最擅长拿爱来要挟他、逼迫他,不是吗?这算什么呢?
他多想问问沈流云,这到底算什么?
他的这五年难道都只是一场笑话吗?
闻星对着沈流云露出了一个堪称凄怆的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朝壁炉的方向走去,心里一片冷意,大脑却从未如此清醒过,步步坚定决绝。
在沈流云毫无准备的目光中,闻星抬起手臂,狠狠一抛。
他将抱在怀中的那幅画扔进壁炉中去,将他的痛苦与悲伤都扔进炉火中去。
壁炉中的火苗一时窜得极高,很快将画吞噬其中。
沈流云蓦地睁大双眼,很快便不假思索地朝着画的方向扑去,整只手臂都伸进了熊熊烈火中,要把那幅画捞出来。
“沈流云!”
闻星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吓到,情急之下迅速拿起餐桌上的茶壶,对着炉火泼去。
一整壶茶水浇下去,炉子里的火灭了一大半,沈流云也顺利将那幅画捞了出来。
烧得焦黑的画和通红的手臂同时映入闻星的眼帘,沈流云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一样,无视自己手臂的烧伤,只顾着抢救画,当即抱着画进了厨房,开了水龙头冲洗。
画纸和木框都易燃,尽管沈流云动作迅速,画还是毁了大半,没有复原的可能。
沈流云不知道闻星是什么时候走进厨房的,只感到手臂被人抓过去,放到了水龙头底下反复冲洗。
冲了好一会儿,闻星突然开口问他:“画怎么样了?”
沈流云木木地盯着眼前那幅残缺的画,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毁了。”
闻星松开了手,望着眼里只有那幅画的沈流云,神情呆滞,状若疯癫,世界里似乎除了画什么都容不下。
闻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那句话说出口:“沈流云,我们分手吧。”
一直低头看画的沈流云倏地抬起头,朝闻星看来,却发现他的脸上早已淌满泪水,交错着混合出令人无法忽视的伤心欲绝。
或许是怕沈流云没听清,闻星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很坚决:“沈流云,我们分手吧。”
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闻星都有着非同寻常的专一,比如通不了关的游戏,比如从小学到大的钢琴,比如沈流云。
他不知道这是否应当算作是他的缺点,一种会被诟病的固执。玩游戏要玩到日后光听见游戏的背景音乐就厌烦为止,练钢琴要练到十根手指头都酸麻肿痛方停下,爱人也要爱到满目疮痍乃至痛苦不堪才罢休。
就像现在,他仅仅只是看着沈流云,就能体会到何为痛彻心扉,何为心如刀绞。
总算,他等来沈流云的一个“好”字,让他得以赶紧逃离此地,避免忍受堪比凌迟的苦楚。
恍惚间,他想到,沈流云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分手。
想必是真的不在意。
胡乱收拾了一些东西,闻星逃也似的拖着行李箱下了楼。
沈流云看他拖着行李箱,皱了皱眉,神情波动比方才他提分手时更大些,“现在太晚了,你要走也明天再走吧。”
闻星摇了下头,不想再耗更多的时间在沈流云的身上,哪怕只是一晚。
他已经犹豫不决、心软反悔过太多次。
拖着箱子刚走出门,闻星突然又回了头,不经意与沈流云四目相对。
沈流云仍然保持着他出门的神情,站在原地没有挪步,只是从眼睛里泄露出一点期待,似乎以为他回心转意。
闻星错开了视线,轻轻地把钥匙放在玄关处的扶手台上。
闻星拖着行李箱,一个人缓缓走出流苏巷。
这条巷子因两旁栽种着流苏树而得此名,流苏树又称“四月雪”,开花时如皑皑白雪堆在枝头,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下,宛若雪花飘扬。
他搬来此处是六月,流苏树花期的末尾。微风轻拂间,洁白的花瓣纷纷散落,洒满他的肩头,像在夏日里淋了一场雪。
如今已然入冬,流苏树只剩叶,不见花。
可当他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流苏树时,却见到一抹白色从空中飘落,落至他的脸上,化作一片冰凉。
下雪了。
第24章 24·伊甸园
关泓奕开车行至半路,尚未到家,就接到一通电话紧急折返,来带沈流云去医院。
接到闻星电话时,他有多诧异;看到沈流云情况时,他就有多惊吓。
“不是,怎么搞的?”关泓奕看着沈流云烧伤的手臂,头都开始痛了,“大哥你是以后都不想画画了吗?把手弄成这个样子。还好是左手,要是右手,我都不敢想会是什么情况。”
他照闻星电话里的嘱咐,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将毛巾打湿敷在沈流云的手臂上,而后去拉他:“走,跟我去医院。”
沈流云在他刚进门时明显有些抵触,表现得很不配合,听他说是接了闻星的电话才赶过来的,态度倏尔软化下来,沉默着任由摆布。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直至走进医院,沈流云都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不过先前被酒精麻痹的痛觉倒是苏醒过来,整只手臂都细细密密地开始作痛,仿佛还处在熊熊烈火中,倍受煎熬。
沈流云虽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惨白如纸。
关泓奕看着就痛,赶紧给他挂好了急诊。
“这怎么弄的?再严重一点都要住院了。”医生过来见到那只烧伤的手臂也是皱了皱眉,“家里起火了?”没人回答。
沈流云不知道从何说起,关泓奕则是根本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毕竟是冬天,家里用电器不注意引起火灾的比比皆是,没什么稀奇的。
医生看病人的脸色太差,索性不问了。
“不过你这个应急处理做得还可以啊,都没起泡。”医生边上药边说,“要是起泡了可就麻烦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沈流云正盯着手边的一卷白纱布看,闻言微微愣住。
一时间,眼前的那片白色模糊成了一团看不清的雾气,氤氲开来。
关泓奕以为他是痛的,赶紧道:“医生你轻点,我朋友都快痛哭了。”
“已经很轻了,很快就好了,再忍忍啊。”医生只好加快了上药的速度,“要还是痛得厉害,待会儿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吧,这还得痛很长一段时间。”
还得痛很长一段时间。
沈流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察觉到胸口的位置传来沉闷而迟钝的痛意。
他实在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也不知晓任何缓解当下痛意的方式。
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唯一方式,就是像迟暮的老人面对严冬一样,尽可能地熬过去。
但是,严冬的尽头是春天,分手的尽头是什么呢?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