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26)
其实有关金鱼的实物练习,沈流云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学过,但沈嵘和杜双盈两人都日理万机,很快将之抛在脑后,没有一个人去向老师求证,于是这本来经不起查证的谎言最终也未被戳破。
沈流云画画素来很快,可画那幅金鱼光是起型就用了三天。
杜双盈不懂画画,但她讨厌那条金鱼,总觉得家里混进一股难闻的塑料味,偶尔见到沈流云,会问起他的画画进度。
沈流云总是回答,还没画完。
杜双盈挑起眼尾看他,看上去半信半疑,神情分明很不耐,又碍于家里有不少佣人在,最后也只是语气温柔地催促:“尽量画快一点吧,妈妈不喜欢这个味道。”
沈流云点头说知道了,回到画室把起好型的画纸撤掉,重新摆上一张新的画纸。
只是无论如何拖延,一幅画到底有画完的那天。
《金鱼》画完的第三天,沈流云走进画室,发现自己的小金鱼不见了。
他四处搜寻,最后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金鱼的尸体,湿淋淋的,眼睛翻着白,混在一堆厨余垃圾里。
他用手指去碰金鱼,寒意瞬间侵袭过来,混合着不明液体黏在他的手指上,留下难闻的气味。
有可能是杜双盈口中的塑料味,也有可能是厨余垃圾的怪味。
沈流云洗了很久的手,那种气味却还是没能洗掉。慢慢的,他意识到那可能是死亡的气味。
他的金鱼死掉了。
杜双盈语气依旧温柔:“今天阿姨进去画室帮你给金鱼换水的时候,发现金鱼已经死了。可能是你买的品种不好,活不长。不过妈妈看你的画已经画完了,应该没关系吧?”
沈流云抬起眼睛看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写满虚情假意,寥寥无几的母爱,自私确切的残忍。
纠结金鱼的死因没有意义,到底是如杜双盈所说的自然死亡,还是人为导致的非自然死亡,小金鱼的生命都无法再挽救。
沈流云表现得比杜双盈想象得还要平静,没有她预想中的大哭大闹,只是点点头说:“没关系。”
这件小事很快便被杜双盈轻易忘却。
在这个家里,一条小金鱼的死亡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除了沈流云偷偷扔掉了所有的水彩颜料,开始改学油画。
那幅《金鱼》在沈流云成名之后被一并卖出,不过因为是水彩画,收藏价值不高,仅仅卖了八千,变成了一只杜双盈的名牌手提包。
八千可以买很多条小金鱼,但买到的名牌手提包就略显低廉,故而买回来之后便扔进了衣帽间积灰,沈流云几乎没见杜双盈背过。
以杜双盈和沈嵘对沈流云的关注程度,他们要到很久之后才会发现,沈流云十岁以后没有再画过水彩画,也不再画任何活物。
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条金鱼的死亡一同消逝。
“到了。”
可能是见闻星没反应,司机停好车后出声提醒。
闻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下了车,站在流苏巷的巷口。
将黑未黑的天像一团雾气,笼罩在巷子里的流苏树上,令闻星突然想起沈流云的那幅叫做迷雾林的画。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闻星想不起来的细枝末节在脑海里浮现。
他总算想起来2018年6月23日这个日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它被手写在迷雾林的后面,是这幅画的创作日期。
入团的前几天,闻星忙着将自己的行李都搬到沈流云家里。
他过来的时候不太凑巧,沈流云正好出门在外,他便只能自己将行李提上二楼。过程中,他不慎磕到了膝盖,当时没怎么在意,直到去乐团的那天早上才发现膝盖上多了片淤青。
沈流云一只手支着脑袋,侧躺着看闻星换衣服,注意到那片淤青,坐起了身,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昨晚弄的?”
闻星经过一番思考后,才回答说不是,应该是搬东西的时候磕到的。
沈流云听后,却还是盯着那片淤青看。
闻星如今回忆起,恍然意识到沈流云当时的眼神里似乎夹杂着某种奇怪的情绪。他那会儿没能领悟,现在才知晓那或许是一种诡异的兴奋。
一次或许是巧合,那两次呢?
脖子上的红痕,画中缓缓升起的旭日;膝盖上的淤青,画中迷雾缭绕的丛林。
闻星又想起那条被沈流云用作练习的观赏金鱼,原来他和那条小金鱼本质上也没有什么不同,对沈流云而言都只是创作的参考物。
第0018章 天鹅湖
定好节拍器,闻星将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按照习惯,安静地等待节拍器的指针摆动四下后,轻柔地按下琴键。
舒缓的乐曲声自他指下流出,在宽敞空荡的客厅里萦绕,弹奏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二零一九年,马修·伯恩版的《天鹅湖》在赫京市首演。
此前,闻星受钢琴曲的影响,原版的天鹅湖和马修·伯恩版的天鹅湖都有看过,尤其喜欢马修·伯恩的这一版,特地从网上寻了各种录像翻来覆去地观看。理所当然,他不会错过这一多年难遇的机会,在演出那日专门携同沈流云一起前往。
有别于闻星的期待与激动,全程下来沈流云的神情都很寡淡,仅仅在结尾舞者谢幕时礼节性地鼓了掌,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几乎要让人以为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演出结束后闻星向沈流云问起舞剧的情节,他都能对答如流。
“你是不是不喜欢天鹅湖?”闻星只能这么推测。
沈流云摇了下头,神情依旧淡淡的,显然未被方才那出梦幻又凄怆的悲剧影响分毫,“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闻星看向他。
“很多。”沈流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道,“王子的懦弱,他对母亲的依恋,对天鹅的一见钟情,对爱的渴望……太多了。”
闻星愣了一下,意识到沈流云不理解的内容确实包含很多,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思考片刻后,总算抓住了重点,问:“你不会吗?”
“你指什么?”
“懦弱,渴望亲情和爱情,还有……一见钟情。”
说到这里,闻星忽然有些忐忑,停下脚步,在心里无比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沈流云会对人一见钟情吗?
沈流云随他一起停下了脚步,垂着眼看他,眸底映着沉沉夜色,仿若寂夜中平静而安宁的湖面,无波无澜。
“没有过。”沈流云的回答斩钉截铁,不似作伪,“全都没有过。”
“砰——”
“嗒——”
关门声和节拍声重叠在一起,一重一轻,琴声戛然而止。
沈流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装束。
他今天难得正式一回,外罩一件挺括修身的黑色风衣,内搭浅咖色马甲和白衬衫,深咖色领带系了个优雅的温莎结,甚至马甲上还缀有一条用于装饰的金色怀表链。不光外形风度翩翩,就连面上都显出近日里少见的神采奕奕。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怀表。
闻星心里莫名生出这个奇怪的问题。
他又开始在意这些并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走吧。”沈流云在原地站定,等着闻星朝他走过去。
今日是画展举办的第一日,沈流云在圈内的众多朋友以及一些合作商都会到场,闻星将会陪同他一起在画展上露面。
闻星没有不去的理由,至少沈流云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坐进车里,闻星的耳畔都还留有钢琴曲的余音,芭蕾舞剧的画面也从他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闪过,最后停留在王后那冷漠美丽的面庞上。
“你有邀请叔叔阿姨来参加画展吗?”闻星心中微动,不由得问沈流云。
沈流云皱了下眉,半天才反应过来闻星口中的叔叔阿姨指的是他的父母,而他一时也想不起上次和沈嵘或是杜双盈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的账上倒是每月会有两笔固定的支出,一份汇给杜双盈,一份汇给沈嵘,金额相同,不偏不倚,这便是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