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40)
吕布身为并州军将领,对董卓厚此薄彼的做法,不止一次在私下的酒宴上表达过愤恨。
最关键的是,王允通过眼线,早已知道吕布与董卓宠妾私通一事。
吕布很小心。
除了那醉后的一次,吕布避着那宠妾,此后两个月再没有单独见面过。
长安城中美丽的女人多得是,吕布并不是一定要吊死在董卓宠妾身上,把自己的命拿来当玩笑。
但是另一边那宠妾却再也忘不掉吕布。董卓府上,莺莺燕燕太多。董卓本人又日渐发福,趋于丑陋。最关键的是,董卓脾气很糟糕,时不时就炸雷,在他身边伺候总要担心哪一日自己就被暴打一顿。比起来,俊美盛年、且床笫之欢时对女人算得上温柔的吕布,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么?而且她已经从边边角角暗中打听过了,吕布府上女人不多,也没有正妻,听说人员比较简单。跟董卓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宠妾自此惦记起了吕布,无奈对方避让,只能暗自垂泪。
这一切,都落在眼线目中,传入王允耳中。
这一日,那宠妾又在园中对花落泪,身边婢女趁着四下无人,忽然低声道:“奴婢知道美人心事,何不告诉那将军,叫他同太师求了你去。太师行事大有羌人之风,听说羌人不讲究这些,父亲将小妾赏给儿子,也是有的。”
那宠妾一惊,先是否认,见瞒不过,泣道:“他只躲着我……”
“美人何不说有孕在身?”
那宠妾一愣,抚着小腹,“可是、可是我……”没怀孕呀。
“妇人怀孕本就艰难,虽然有孕,难以落地的,也是常有的。”
那宠妾这才明白过来,含泪呆了一呆,却是已经把婢女这番话听进去了,道:“可是将军不肯见我,我又如何告诉他呢?”
那婢女便自告奋勇,接下这差事来。等她出来,自有王允的人给她疏通,让她去有机会告知吕布。
而另一边吕布却是晴天霹雳,没想到一场酒后贪欢,弄出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来。
园中避人的角落里,那宠妾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对吕布泣道:“将军不愿要奴,都是奴姿容不入将军之眼的缘故。若不是因腹中孩儿,奴如何敢来烦扰将军?”
吕布有些迟疑,道:“这孩子……”也可能是董卓的啊。
那宠妾自然明白他的迟疑,叹道:“将军糊涂。这太师府中已多少年未有孩儿降世,若是太师尚能,何至于到如今也没个儿子。”
吕布恍然大悟,太师府中终究不是说话之处,然而眼见美人垂泪,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愉是□□愉,可人家怀了他的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既然董卓已不能使女人有孕,这美人有孕,月份久了,遮掩不住,此事还是要暴露。
吕布觉得头有点大,只得道:“你放心,我定想法子接你出来。”其实他也觉有点糊里糊涂的,还没想出确切的办法来,只是不能不安慰她罢了。
他顿了顿,这才问道:“你姓甚名何?可有小字?”
孩子都怀上了,才想起问姓名。
那宠妾本是垂泪忐忑,听到这一问,便觉心中稍安,低声道:“奴自幼飘零,无姓无名,都只唤奴柔儿。”
吕布便道:“我记下了,柔儿。你在府中小心,不要露了行迹。我想法子接你出来。”
柔儿便破涕为笑,望着吕布远去的背影,没想到婢女说的法子真就奏效了。
而吕布这次出了董卓的太师府,只觉头晕脑胀,正骑马漫无边际走在路上,偏巧撞见了总是一同往王允府中喝酒的骑都尉李肃。李肃也是并州军出身。
李肃一见面,便又招呼吕布同去喝酒。吕布正是满心烦乱,需要一场醉之时,便跟着李肃同去。
一场小宴,都喝得有些醉了。
李肃等人渐渐借口有事离去,吕布仍在灌自己闷酒,上首的王允却眸色清明,不着痕迹打量着吕布,仿佛一只优雅的黄鹤在打量它的螳螂。
这一场纷乱的酒局,所有人都是猎手,只有吕布才是那唯一的猎物。
此刻那猎物已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在王允开口以前,同为猎手的李肃等人早已往吕布胸中塞了足够多的愤懑——对董卓的愤懑。
“董卓实在对不起咱们并州军!咱们为他抛头颅、洒热血,最后桃子给凉州军摘了。”
“最对不起的就是奉先兄!为了追随他董卓,奉先兄顶了多少骂名!什么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白眼狼,都往奉先兄身上安。”
“看看,奉先兄额上的伤口还没长好呢!真是叫人寒心呐!”
吕布越听越恨,越恨越是海饮。
室内静下来,只剩了王允与吕布二人。
王允终于开口,他低声道:“若不是因为与奉先乃是同乡,又长久交往,性情相投,我本不该将太师的安排透露。唉,但我可惜奉先之才。”
吕布听这话大有文章,心中一惊,道:“还望大人教我。奉先以后自当报答!”
王允却不说破,只道:“我也不好多说。看看大牢里的人,若是说错了话,我恐怕也要进去。若我是奉先,一定早做打算。”
吕布惊疑道:“义父要对我如何?”
王允端起酒杯,含糊道:“未必是针对你,不过是对并州军的调度罢了。”
对并州军的调度?
吕布大惊,过去的阴影又浮上心头。难道又要他们并州军去送死牺牲,保住凉州军?是要叫他们去前线,换下牛辅、郭汜等人来?还是说董卓已经发现了他的不轨之举?
冷汗顺着吕布的额头滴落下来。
吕布有些心虚,越发要大声吼出来,道:“我为了追随义父,连旧主丁原都杀了,义父却这样对我。我非要、要……”
“要怎么样?”
吕布醉眼朦胧中,只见王允突然凑了过来,带着叫人不安的笑容。
“要、要……”他说不出来。
吕布说不出来的话,王允帮他补全了,“若是寻常男儿,遭此横辱,也非得杀之才能立于天地间。”
吕布一惊,酒杯掉落在案几上,酒水淅淅沥沥沿着柱脚滴落。
他嗫嚅道:“可、可我与他,乃是父子……”
王允嗤笑道:“你姓什么?”
“我姓吕啊。”
“他呢?”
“他?他姓董啊……”吕布沉默了。
王允悠然道:“既非同姓,又非骨肉,算什么父子?”
吕布彻底醉了。
他摸了摸腰间董卓所赠的匕首,想到柔儿抚着小腹的模样,眼前又闪过那一日直飞而来的手戟,耳边又响起王允暗示董卓要对并州军有非常举动的话语。
吕布咬紧了后槽牙,形势所逼,却也怪不得他了!
的确是形势所逼,王允与吕布的部署动作很快,三两日内便都安排好了。
为了不让外人起疑,这几日吕布仍是如常去给皇帝上骑射课。
而这一日,按照原本约定的时间,吕布早已安排李肃、秦谊等人带着十数名力士,作卫兵打扮,守在宫门旁。而另一边,王允已令闵贡假传皇帝诏书,要董卓前来觐见。
董卓入宫,必然要经过李肃等埋伏的宫门。
此时吕布提醒过皇帝不要外出后,辞别离开,便又往董卓身边去护卫,要往李肃等人埋伏的宫门走去。
是日午后,阴云密布,鸟雀不飞。
长乐宫中,万年长公主的女先生蔡琰午睡中惊醒,素服散发,望着窗外阴暗的天地间,仿佛梦中那一生才是真实,而此时的际遇却是一场梦。
蔡琰胸中情绪难以抑制,挥毫写下了一首长诗。①
诗曰: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