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66)
伏德默然垂首,叹道:“若为亲族所想,却也是人之常情……”
刘协摇头,道:“自古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他眨眼笑道,“我也不过是推测。兴许老将军只是因为紧守本分呢?不过这等时局之下,有些要命关头用人,我是宁肯用没有柄的刀,却也不愿用没有刃的刀。”
没有柄的刀,会伤握刀人的手,却能杀人。
没有刃的刀,敌我双方互殴至死,那刀仍安然躺在一旁,百年不朽。然而又于我何益呢?
刘协这样推心置腹,简直像是在教导儿子一般,同伏德、曹昂剖析用人之道了。
伏德听完,叹道:“这时局真是艰难。”也不再提知会皇甫嵩之事了。
另一旁曹昂骑马相随,默然半响,忽然低声道:“难道就没有既有刃又有柄的刀么?”
刘协微微一愣,看向曹昂。曹操借助长子,想要在皇权中心造成的影响,刘协都心知肚明,默许互利。他方才那番话,不只是说给伏德听的。
“我愿为公子做这样一把刀。”曹昂望向刘协,笑道:“有柄亦有刃。”
夏风朗月之下,曹昂身似松柏,面如冠玉,望向小皇帝的目光清楚明白,饱含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之意。
刘协撞上他的目光,忽然想起上一世少年时相伴身侧的许多人,初时是伙伴是朋友,后来渐渐都归为君臣。他登上人间至高处,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寒冷,偶尔低头看时,昔日的少年们都已渺小如尘埃,再看不清面容。
刘协熟视曹昂,眼前少年,为曹操之子,却常伴己身,同塌夜话,抵足而眠,奉命孤身入敌营,携上将首级而归,毫无骄矜之色。如今他说要做帝王掌中刀,不知年与时驰,这柄刀是否会倒转反指。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到长安城西侧群山入口处,再往前走,便会进入西陇军的包围圈了。
而此时埋伏在山上的马超等人,哨兵必然已经望见了山下异动。
刘协勒马停住,看五斗米教的教众先走入群山之中,示意曹昂与伏德留住跟随的郎官。
方泉见状,回转马头,不解道:“小公子这是……?”
刘协微一沉吟,道:“此事着实难以启齿。今日陪同家母外出,被劫掠而出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方泉先是愣住,看刘协面色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公子母亲还养了面首。师君大人脑袋顶上的帽子突然有了颜色,不,应该说是又添了一笔颜色。他舔了舔嘴唇,道:“那小公子的意思是?”趁机做掉这面首?
刘协道:“那报信的家丁说是那位阳公子为救家母,挺身而出,引开敌军,余者才能护着家母躲避林中。如今家母不知藏身何处,不如先寻这阳公子,再问下落。”
方泉没想到这年头,做人面首的都如此有情有义,倒是越发愿意搭救了,便问道:“不知这位阳公子什么模样?”
刘协冲着曹昂一点头,道:“你跟他说说,淳于阳的体貌特征。”
曹昂:……
曹昂这才明白皇帝口中的面首阳公子是谁。
他“推人及己”,突然有些想收回方才那番愿为帝王掌中刀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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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曹昂便向方泉大略描述了一番淳于阳的长相体型。
方泉仔细记了, 又派人去传给前来的千名教众知晓。
刘协道:“如此,便劳烦方祭酒带人上山,查访阳公子下落,找寻家母。”
方泉答应着, 才要转身带路, 见刘协与他身后人都安坐马上, 微微一愣, 道:“小公子不同去么?”
刘协道:“咱们兵分两路。我恐怕这一日之间, 那些兵贼已劫了人,越山往西去了。教众都是附近民众, 熟悉山中地形,便由你领着往山中找寻。我则带着家丁, 绕往山西侧, 沿途查看打探。否则,若咱们都在搜山, 兵贼却携人逃往他处,岂不糟糕?”
方泉恍然大悟,道:“小公子言之有理。咱们这样浩浩荡荡两队人马上去, 只怕要把那些兵贼吓得屁滚尿流。若是不留意给他们逃了, 可就大大不妙。”
刘协忍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方祭酒这便请吧。”
伏德与曹昂没他忍耐力强,都别过脸去。
方泉才要走时,回头看一眼刘协,又有些犹豫, 抓一把脸上的络腮胡子,忽然有些扭捏,问道:“小公子,你看我这一队人马如何?”
方泉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自己招揽的这千名教众,与小公子所带的人马,差异太大了。长安城中教众多为老弱病残,平时在民众间行动,人多势众,还不明显。如今拉出来,与人家那兵强马壮的家丁一比,简直没法看。这一路上,方泉留意着小公子所带的家丁,见上千人,个个都是青壮年,体型健硕,行走时列队整齐,目不斜视,连走路时的姿势都格外笔挺,与寻常人不同。他只当是大族家丁,哪里知道乃是宫中郎官。
两相对比之下,方泉难免有些沮丧,自己在长安城中经营日久,好不容易招揽到数千信徒,可是里面像小公子家丁这般的,却是连一个都没有。也难怪师君张鲁对他只是平平。想人家在汉中经营的祭酒,召出手下教众来,就算比不得小公子家丁这般健硕,可总也是盛年男子,能打能跑。
这对比实在太过明显,方泉也无法自欺欺人,因而有此一问。
此时战乱,凡健硕有力者,不入军营,便是给各大族做家丁护院去了。而会加入五斗米教的,原本也多是家贫无望之人。
听到方泉发问,伏德与曹昂也望向不远处的五斗米教教众,与他们见惯了的宫中郎官或军中精兵相比,这些出自百姓之中的孱弱之人,当然是惨不忍睹。
刘协却是微笑道:“我仓促来见祭酒,祭酒令下,千人出各家汇集,瞬息便至。这比之训练有素的精兵,也分毫不差。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不正是方祭酒与旗下教众么?”
教众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无论自己生死的信念感。祭酒有召,不管家中是否已无糊口之米,是否寡母幼子无人看管,教众是定然要全力赶赴的。人不畏死,便是老弱病残,也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方泉此前只自哀于不如人之处,却未曾从这个角度来看教众的长处。他听了小公子这番评价,揪着络腮胡子的手顿住了,心中涌起自豪之感,笑道:“可当不起小公子这番夸赞。你放心,只要那阳公子与夫人还在这座山上,我们一定把人给找出来。”
两方这便分兵而去。
眼看着方泉率领千名教众入了群山,曹昂调转马头,跟在皇帝身侧,低声问道:“真就放他们自己前去么?这些教众,可不是西陇兵马的对手。”
这简直是放羊入虎口。
刘协绕山西行,在黑夜中却越发神思清明起来。他明白曹昂的不忍之心,向伏德与曹昂问道:“兵者,诡道也。这句做何解?”
伏德便接口道:“这是孙子在《计篇》中所写兵法。‘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是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当初曹昂假扮伏德家丁,借着送伏德新婚妻子归宁之事,奉皇帝之命出城给父亲曹操送信。路上曹昂与伏德相交甚欢,两人算得上熟悉。
此时伏德接了两句,便以目示意曹昂。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曹昂不假思索,缓缓将后文道出。
伏德笑道:“我幼时畏惧家父严厉,学诗书之时,总要背诵许多遍。谁知道长大了,服侍公子身边,又有公子教导,要熟读兵法。”
曹昂与伏德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