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70)
他这套说辞,原是说顺了口的,此时见皇帝问,便把“陛下”套进去了讲了一遍,却见伏德与曹昂脸色越来越奇怪,自己一琢磨,忙伏身请罪。他就算再不懂朝政,也知道皇帝哪里会去做什么“鬼卒”“祭酒”。
“无妨。”刘协笑道:“原是朕问你,你才答的。所以你们五斗米教,便是谁能吸纳最多的教众,收取更多的钱粮,便能做教中更高的职位,对么?”
“是这么说没错。”方泉抓抓络腮胡子,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同样的程序给皇帝一说,就没了师君口中那股凛然大义、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味道呢?他忙补充道:“凡加入我五斗米教的,此生吃食,都由教中发放。我们教是很好的。”
刘协了然,这俨然就是古代版本的“传\\销”嘛。会员要缴纳五斗大米作为入门的费用,然后能拉越多的下\\线入教,收取越多的会费,那么在教中的地位也会越高。当初拉人入教的时候,肯定是宣扬只要交了这五斗大米,此后生老病死都由教中负责,美好的未来正在等待着你。但就像所有传销组织会遇到的崩溃点一样,这是个金字塔结构,一旦新拉入内的会员不足以支持老会员的消耗,整个组织就会轰然崩塌。
张鲁一门,自祖父起,在汉中经营三代,把其间能发展的会员都发展完了。五斗米教声势起来了,老会员越来越多,每日消耗也逐渐成为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种情况下,如果张鲁不向外拓展,寻求新的教众缴纳钱粮,那么五斗米教便维持不下去了。这也正解释了,张鲁为什么会派人冒险来朝廷此时的都城长安发展新的教众。
因为这就是传/销组织躲不开的魔咒。
它永远需要越来越多的新教众,否则崩塌就在一瞬间。
这种情况下,张鲁肯定不会只蜷缩在汉中北部一角。五斗米教的性质决定了,它必然要不断的向外扩展。在张鲁来说,恐怕下一步用拉拢的手法吸引不到足够多的新教众,便要动用武力,攻城略地了。
刘协居高临下,对五斗米教看得清清楚楚,而旁边身在局中的方泉却深陷泥沼而不自知,正认真同伏德、曹昂解释五斗米教是何等的善教,而那些被张鲁改编后似是而非的道教理论又是多么有力量。
刘协听了片刻,冷不丁问道:“方祭酒,朕与你义舍初见之时,你坐在榻上,腿上有伤。当初可是给人打断的?”
方泉谈起教义来滔滔不绝的模样被这一问给打得灰飞烟灭。他揪着络腮胡子,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来。他此前来长安途中被人砍伤了腿,对内对外,都宣称是因为走漏了消息,给朝廷的人拦截砍伤的。但实情只有方泉与身边几个人知晓,乃是他在路上宣讲教义,有一户老头听入了迷,连夜套车送了十余斗米来。方泉当然是照收不误,然而谁知老头的五个儿子第二天得知情况,兄弟兵赶来追上他暴揍一顿,给打断了一条腿。方泉只能对教众说这些人乃是对家势力,消息也就这么传开来了。
然而刘协要对一方势力,一个人动手之前,岂有不先谋算清楚、在其身边安插眼线的?内情自然瞒不过他。
方泉又不傻,既然知道了刘协的真实身份,又听他突然单拎出来这么问,便知道这口黑锅扣不到朝廷头上了,只讪讪笑道:“有教众对教义理解略有偏差……略有偏差……”
五斗米教人士的冲突,打断条腿又哪里算是事儿呢?
刘协摇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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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在刘协与方泉闲谈之时, 一旁伏地忍泣的淳于阳已经收拾好情绪,不引人注意得退到左侧伏德之下,只默然听着,从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已然不见了。虽然他被俘不过一日一夜, 身体并无显著外伤, 但是这一挫带给他的打击与思考, 显然还将在今后的岁月里更深得影响他。
眼见方泉心中五斗米教的理念扎根太深, 难以一时拔除, 刘协与他聊过几句,便道:“这一夜大家也都辛苦了, 且都下去歇息,待养足了精神, 再来见朕, 细论功过。”
淳于阳听到“细论功过”四字,垂着的睫毛微微一颤。
众人都应声而退。
方泉也跟着起身, 正准备找个人问问出宫的路怎么走,却听小皇帝又道:“方祭酒就先留在宫中。朕还有许多事要问方祭酒。”
方泉一愣,揪着脸上的络腮胡子, 便知道自己恐怕难以出宫了。
当初自山火中死里逃生, 顾不上追究小公子的真实身份,才入长安城,便迎面撞上浩浩荡荡三万朝廷兵马出城,为首白须白发的老将军下马就给小公子行礼。方泉连跟教众交待的机会都没有,就给“客客气气”请入了宫中来。
方泉道:“我底下那些教众……”
刘协微笑道:“方祭酒不必担心, 只要他们懂事,朕保证每个人都能全须全尾回家。”
教众多是懵懵懂懂,一级传一级,只知道要去山上找人。
至于真正明白内情,甚至听说了刘协身份,除了方泉,也只方泉身边几个人而已。刘协只将这些人扣留主,余者懵懂,便都放归家中。
刘协又道:“若有汉中来信,也都送到宫中给方祭酒过目。方祭酒只管把宫中当成自己家里,自在住着便是。”
这是要监控方泉与张鲁之间的消息传递了,而且是光明正大地监控。
方泉望着小皇帝的笑容,一时分不清对方到底是真好客,还是另有所图。但是他揪断了几根胡子,也没想出破解之法,索性也就不想了,跟着宫人到客舍下榻。
一夜惊险,至此天色方亮,大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刘协才洗漱过,正准备上床歇歇眼睛,就见退下的曹昂复又赶来。
曹昂上前,简明扼要道:“胡轸作乱,温侯起兵平乱,徐荣被杀。”
刘协一震,也不歇息了,道:“你细细说来。”
原来刘协威逼利诱,叫张绣与贾诩反出凉州叛军,以曹昂入营,斩杀李傕、郭汜,一举打懵了凉州叛军。叛军溃逃百里,据守潼关。而刘协又以贾诩为桥梁,诱使李傕子侄李利来投降。此时,韩遂、马援的西陇军马也来到了长安城西侧。
这一切动荡,都有一人看在眼中。
那便是城中的凉州大人胡轸。
胡轸在凉州当地就很有声望,也是跟随董卓的老人了。董卓被杀后,胡轸在城中,猝不及防,看不清形势,只能与徐荣暂且投降了朝廷了,但胡轸的心却从来不似汉臣。等到李傕、郭汜领兵而来,胡轸又派兵前去接应,本打算里应外合之下,拿下长安城,没料到小皇帝一出手直接要了李傕与郭汜的性命。胡轸一时蛰伏不敢动。谁知天无绝人之路,胡轸打探到韩遂、马援率领西陇军而来的消息,便一直蠢蠢欲动,等待时机。
今日胡轸探知消息,说是皇甫嵩将军领着守城的三万人马,出城往西去了。胡轸便知道机会来了,皇甫嵩去与西陇军对战,城内空虚,正是他出手的好时机。
胡轸便联合徐荣,分兵两路,一路准备来皇宫劫掠皇帝,另一路则直奔城外东转,要去联合据守潼关的凉州军。虽然李利已经归降,但是士卒还在潼关。按道理来说,这计策若是能施行,也算有两手准备,而且很符合两人心思。胡轸是坚定的凉州派,而徐荣则是半路加入董卓的。所以胡轸是要与凉州军共存亡的,由他领兵来皇宫劫小皇帝,给凉州军做保护符。而徐荣则领兵出城,若是能联合潼关凉州军,那么可以再议大事,若是胡轸失败、联合不成,他也可以往天下各军阀处谋一份差事,为人征战,讨碗饭吃。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吕布原本与胡轸有旧怨。当初董卓在时,因为优待并州军之事,胡轸便对吕布很有意见。等到胡轸与吕布共拒关东联军之时,胡轸又曾借着官高一级,放出“必斩一青绶”的狠话,对吕布下了死亡威胁。而吕布给小皇帝赐予金印紫绶后,又面讽于胡轸。总之,两人看对方,都恶心的不行。胡轸得势之时,恨不能弄死吕布。吕布此时得势,就曾屡次谏言王允弄死胡轸。虽然王允一直不同意,但吕布是盯上胡轸了,就怕胡轸不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