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99)
杨剪似乎被夸得不太自在。
李白倚在拐杖上笑。
“给我拿件新的吧。”他对店员说。
终于来了单生意,大几千块钱还这么爽快,店员自然是积极得很,趁她在仓库翻找,李白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除去那些瘀肿和伤口,他这张脸可真是苍白寡淡,身上的病号服和几天没洗还挂着泥沙的头发也是邋遢至极。不合时宜。他又想起这个词。放在从前,自己这副模样是绝对不敢走进商场专柜的,连超市他都不敢,就像小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嘴唇开裂,他就不敢穿过那片养鱼的稻田,去找村里其他小孩摸虾摸鱼跳皮筋。可现在走进来了,不也就是这个样子。引人注目又如何呢?他只是不想把身上的外套还回去了,却也想让只穿了件薄衬衫的杨剪在这大雨天里暖和一点。
杨剪已经把样品脱下,挂上了衣架,“为什么?”也问了和他方才相同的问题。
“因为我喜欢你。”李白说。
“我喜欢你杨老师。”大声地强调。
在镜中他看见那双眼中不易察觉的闪动——杨剪似乎被呛到了,拿他没了辙;也看见店员脸上一瞬间的古怪,接着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笑脸相迎,带他去柜台结账。
在楼下的水城羊肉粉里吃了一身浓汤辣油味儿,两人再次上路,小心翼翼地往灾情较轻的城西北开。雨势渐渐小了,阴云隐隐透出白光,稍微有了放晴的架势,但地上积水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这一路没有熄火已经是万幸。
李白在杨剪的手机导航上看到酒店的字样,最终杨剪也的确把他带去了酒店。房间已经预约好了,有两张床的标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订的,更不知道杨剪竟然事先医院里为灾情专门开设的临时派出所里给他开好了临时身份证明,否则以他现在这个“三无状态”,还真不一定能有房子住。李白心里那股子酸意又在疯长,在他坐在马桶上,肩上裹了条浴巾让人冲洗头发时,这酸意直接从心里漫到了眼中。
杨剪的五指插入他的发丝,用指腹按摩他的头皮,还揉他的鬓角,揉他空剩下几个小·洞的耳朵,洗得很慢,很仔细。
李白默默哭了,早在医院里就开始憋,他总是这样,崩溃又落魄,现在他想起落在车里的烟盒,装在烟盒里的零碎是他最宝贵的,他想自己已经废物到守不住它们,可他也看到地上的水由裹挟泥沙变得清澈,看到杨剪湿成深色的裤脚,这些全都有种让他灵魂出窍的温暖,好像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事情值得去忧愁。“你也洗一下吧。”在热气和水声中,他哭得很隐蔽,从杨剪手里接过泛潮的衣裳时,他的脸也垂得很低。
既然已经湿了,他就在水池里简单投洗了一遍,用酒店备的洗脸皂。把衣服拧得差不多,铺在化妆桌上吹干的时候才敢哭出声音,眼睛更肿了,前额上的伤也狰狞,李白越发觉得自己难看,也不想再照镜子,就抻直伤腿僵僵地坐着,撑开裤腿,拿风筒把那布料吹得发烫。奈何这吹风机噪音太大,杨剪洗完了,擦着头发走到他身后,他才刚刚察觉。
“晾一下就行了。”杨剪贴近他耳边让他听清,并没有过问他的眼泪。
“潮乎乎的穿得不舒服。”李白收着下巴,好像耳边的气息比热风更烫,弄得他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杨剪也没再多说,任由他较劲似的一寸一寸地吹,把空调开到了二十八度。细雨隔层玻璃也能把寒气渗入人的骨头,两人都只有内裤可穿,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凉,更何况是李白这个重病号。摸了下额头还没退烧,李白还在吹着,他就半坐在化妆桌沿,托起李白的下巴给他脸上涂药。梗着脖子还要拼命去瞧桌面生怕把衣裳吹糊的模样未免有点好笑,等到涂完手臂、肩背、后腰和膝盖,一处一处检查过了,杨剪心情也变得不错,从洗手台抓了手表就往床上躺。
“杨老师?”眯了一会儿,李白好像在叫他。
“那个……杨老师,衣服我弄好了。你也吹一下头发吧。”李白调小风量,回头盯着他瞧。
杨剪看了眼表盘,把它随手撂上床头柜,拒绝起身:“最近三天我睡了八个小时。”
这是事实,摸底考接着就是从飞机到大巴到自驾的奔波,他被盘山路绕得筋疲力尽,实在是不想听专业发型师跟自己不厌其烦地科普等着湿发自然干的坏处。于是杨剪拉高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然而吹风机却就这么停了下去,没再出声,李白走过来,坐在对面的床沿,看被子外面杨剪垂在床侧的那只手。是右手,拇指不能弯曲,只有指尖露在外面。
还要吹吗?李白连自己头发都不想管了,干什么都得后延,他现在只想握住杨剪的手。握住了,上床之后也握着——他问杨剪自己能不能也在这张床上待着,杨剪只是“嗯”了一声,随后李白拖着一条腿在他旁边躺下,弄得这张小床七颠八倒,他也没再发出动静。李白放平呼吸,把被子扯低了些,一手搭在杨剪腰上,悄悄地嗅闻。颈后湿漉漉的头发,那条硬邦邦的脊背,全都是酒店洗浴用品过于浓郁的香味,却又有些别的,难以言说。
正是这些“难以言说”告诉李白,他用滚烫额头靠着的不是别的,是杨剪,这一年多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这一切朦胧得好比一团幻象,就算早晚会停,杨剪或许明天就走,现在陪他的,被他默不作声地贴紧的,也依然是杨剪。
肌肤里面高烧所致的酸痛和寒意渐渐被焐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李白发够了呆,余光也看够了窗外的茫茫雨雾,支棱起脖子,他去看杨剪枕在一旁的侧脸。已经睡着了,杨剪眉眼舒展,睡得很熟,却仍然喜欢叠着双臂,把身体蜷缩起来,就像个半夜挨冻却又不知道给自己拉被子的孩子。
李白倒回枕头,把他抱进怀里。
睡眠很快降临,李白难得没有做梦,也没有多么头疼脑热,单纯的休息对他来说就像老天开恩,醒时正对上杨剪的眼睛,那人已经完全恢复清醒,背后的纱帘外面,天色已晚。
李白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腿正搭在杨剪身侧,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已经变成了面对面躺。
那人骨头很硬,大腿内侧的**正压在胯边,硌得有点疼。
却也不只是这在硌他……不会吧?可这好像是真的。又或许不做梦是错觉,可这梦得也未免太真。应该就是梦吧,很真的,却又终究不会成为真实的梦,就像杨剪在副驾驶上冲着他笑,问他是不是累了……那种笑让他觉得下一秒杨剪就要吻自己。那现在呢,会有吻吗,还是一抓就散呢,摸一摸就知道了。李白的喘息粗重了些许,手从杨剪肩上伸进被子,在自己小腹下面摸了一把,没有消失,甚至变得更真实了些,“杨老师,”闪了闪眼睫,他说,“你·硬·了。”
第66章 难得
杨剪说:“腿抬一下。”
李白又往他面前挪了挪,小声说:“我抬不动。”
杨剪呼了口气,把他从腿根握到膝盖,皮肤还是很烫,微微泛潮,捏着滑腻腻的。那条腿就这么被托离了胯侧,就要放回它该放的地方,却听李白“啊”地叫了一声,一脑袋靠上他颈窝,恨不得往他肩膀和枕头间的缝隙里钻。
“疼了?”杨剪还是握着那条紧绷的伤腿,没再动。
“嗯。”李白点头,汗湿的额发可怜兮兮地刮他的锁骨。
手也还是放在下面,一边可怜,一边不老实。
杨剪胀得有点疼,其实很想按住李白的手腕,问一问他,你说你现在抬不动,之前又是怎么把它放上去的?他醒来时李白正熟睡,嘴唇抿起来,眉头也皱着,整个人都汗津津的,一层暖光照着都苍白得很,只有眼皮泛起两片病恹恹的红,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像是做了难受的梦。
当时就是这副姿势,杨剪的腰胯被压得发麻,可是从李白旁边抽身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算是见面以后头一次无所顾忌的观察,结果,自然而然地,就变成现在这种状态。他们都没穿别的,赤条条地相互搂着,这是杨剪入睡前并未注意到的情况,这一年多来清心寡欲造成的后果也是——如果身体所有部位都可以被大脑绝对控制,他是不会给自己制造窘境的。但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把那条还挂着淤青的腿放回自己身上,只用一只手就能拿稳了,李白也乖乖把膝盖曲回原样,他感觉到石膏沉甸甸的,在腰后,在悬空。
李白靠得更近了,恨不得跟他缠在一起。
“头还晕吗?”杨剪闭了闭眼,低声问,说着把左手插入两人紧贴的皮肤之间,拨开李白的刘海,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不至于烫得吓人了,但还在烧。
“我感觉我好了。”李白似乎被摸得很舒服,微微拱起脸蛋,用鼻头蹭他手心,“那个……”
杨剪捏了捏他的鼻子,表示在听。
“我现在不是很难受,所以你,”李白停顿了一下,连带着已经探进内裤的那只手,“现在天都黑了,也没事做……所以你不用忍着。”
“……”杨剪本来盯着李白身后墙上挂的苗绣,现如今盯不下去了,索性挑起李白的下巴让他面朝自己。双颊有了血色,大概是把自己给说得害臊了,李白有点僵硬,眼睫以下也湿漉漉的,好像要努点力才能不去躲闪。“你也是个男人,”杨剪垂眸瞅着他,手指顺着下颌线缓缓滑到颈后,“你知道忍起来没那么难。”
后颈有一块硬骨,摸起来硌手,骨头四周疤痕陈旧,他用指腹画着圈打磨,凹凸都还在,虽然比之前浅了点,但触感与周围明显不同。仍然摸得出来是牙印,很多的牙印,每每李白背对着他,他最喜欢咬的地方,曾经被他折腾得仿佛永远不会愈合的地方。
现在皮肤也没有变得粗糙,痂都掉了,更脆弱了,杨剪用手去看,只觉得自己力气重一点就能把那里弄出血来。
伤口需要新鲜,但伤痕不用。愈合这种事,确实很难啊。
却见李白迷迷糊糊的,被他揉得眼皮都合起来,顺着他方才的话在说:“我是不是男的无所谓……你希望我是女人吗?把我当成女的也没关系吧。”
杨剪无奈,他觉得与其让李白再天马行空地说胡话不如让他闭嘴。可李白偏偏不闭,还贴到他耳边,要把这些碎碎念当成秘密说给他听:“杨老师觉得很好忍,这六百多天也是忍过去的?那你有没有什么时候,很想我。”
“你烧还没退啊。”杨剪说,手却捋到李白腰后,温暖地覆着。
“嗯……据说做爱有利于退烧,而且发烧的时候,里面会更热。”李白的声音软绵绵的,又很昏沉,十指没什么力气,却灵巧依旧,就着刚刚分泌出来的体液打滑。已经很硬了,他还往前顶着肚子,把它往自己打开的腿根上按,“你就试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