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215)
“学谦……你可以的……你要继续搞下去……”
“……以身许国,何憾之有”
每每梦到这些,梦到钟鸣远,梦到李剑,梦到文震铎,梦到无数双眼睛盯向她……盯向她……时学谦每晚最后都会在极度的痛苦中尖叫着惊醒,指甲嵌进肉里,冷汗浸湿了所有被褥。
于是,不知从很么时候起,她不敢再入睡了。
吴言将时学谦的心理恶化看在眼里,她很不赞成那次钟鸣远冲动的去找时学谦说那些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来不及阻拦,事情就发展到了今天这样。
由于整宿整宿的不敢再睡觉,白天的时学谦看起来就像是个行尸走肉,眼里全是血丝,有时候还会一个人独自默默的在角落自言自语,除了极个别几个熟人,她也不敢再见众人,人一多,她就会晕过去。
她还是固执的坚持每天都在自己的公寓里思考一些项目上的问题,她多渴望能有一些突破啊,可是由于精神状态的问题,很多推算都是零零散散的。
陈三省有一回提着些水果去看望她,瞧着她的模样,都吓了一跳,再看看她演草纸上推演的东西,也都完全不成体系,甚至满篇都是低级错误。
这还是那个曾经轰动过整个学术界的时学谦吗?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学术思维需要在宽松无压力的土壤下才能尽情发散,越是心理压抑,越是高度紧张,就越是禁锢了一个人的发散思维。
从这些潦草凌乱的草稿纸上,陈三省看出,现在的时学谦是真的病了,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独属于她的那份物理直觉和学术灵感。
想到这一点,陈三省差点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时学谦友好的接待了他,毕竟是老朋友,面对他的神态倒是很正常,除了黑眼圈和血丝有些浓重,她还是那副温和善意的样子,还和陈三省说:“这段时间钟上将和吴主任都不建议我继续工作了,让我在公寓待着,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己做了一些设计,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面对时学谦的提问,陈三省一直用那叠草稿纸挡着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埋头细看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红眼眶子,还有,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时学谦这些推算。
“嗯……”沉吟半晌,陈三省斟酌着道:“还不错!就是细节不太……连贯……以及……嗯……”
“我知道的。”时学谦还是那么温和的笑了笑,她垂了垂眼皮,“……我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工作了,但是你能这样说,我还是谢谢你。”
从陈三省的表情上,时学谦就已经明了他对她的评价了,所以她不想难为他再“编”下去。
听到这句话,陈三省望着她,突然觉得喉头一哽。
“你那边工作怎么样?”察觉到陈三省的情绪,时学谦替他转移了话题,她并不想朋友为她伤神。
陈三省默默压了压情绪,回道:“还算顺利,在基层亲手参加了一些基础实验,悟到了不少东西。”
他看着时学谦,说道:“其实……我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你之前的担忧了,我隐约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什么?”时学谦问道。
陈三省给她递了个水果,站起来,踱了两步,慢慢说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做实验有时候比有idea更难,很多事,光看结果,光看模拟数据,就感觉这东西我也能做出来。实际上这段时间我才算总结出一些自己的经验,很多实验看上去简单,理论完全没问题,可是实际操作起来会发现哪里都是问题!”
他说完回头看时学谦,“你当时是不是想表达这种担忧?”
时学谦点点头,“是,很多事情,没有实操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体会不到,自然怎么说也没用,自己反而还会被理论的完备性所说服。
“我现在是彻底体会到了!”陈三省正经的道。
时学谦笑笑,“索性还不晚,恭喜。”她想了想,说:“要不,我和钟上将打个申请,还是你回来作总工吧。”
“这不行!”陈三省立马回来坐下,对她道:“我以前是怎么都意识不到自己哪里不对,以为自己可堪大任完全没问题。现在意识到了,我就更不能再当总工了,我知道我的局限在哪里,由我来当这个总工,项目早晚还是没谱。我看你之前把氘氚状态方程重新用氦原子模拟梳理了一遍,这个做的又快又好啊。”
时学谦一笑,“还是你原先打的底子好。”
提到项目,陈三省有些忧虑的问时学谦:“不过啊,现在听说钟上将又要催着赶紧做下一轮实验了,你有把握吗?”
时学谦摇摇头,“我虽然修正了状态方程,但是这次实验的思路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只能尽量做到比上一次更细致一些而已,大思路都不变,你问我有没有把握,你说呢?”
陈三省明白了,这种实验,上次没把握,这次还是没把握的。可是已经拖了一年了,不可能停下吧?
陈三省这下算是明白时学谦为什么被摧残成这幅模样了,这种事,搁在谁肩膀上,谁都得疯。
桌子上放着那份文震铎生前留下的“起爆聚焦原件设计方案”的暂定稿,已经被翻得卷页发黄了,可见时学谦将这份东西研究了多少遍。
“我想不出来。”时学谦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自我否定,“明明这么关键的问题,我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其他人也都没有想法……”
陈三省赶紧安慰她:“你别灰心啊,现在身体要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总能过去的。”连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安慰是多么的无力。
时学谦轻轻叹了口气,“不,这次不一样。以前,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想上一段时间,总会找到新的解决办法,在线索中会推导出一些可行的方向,然后继续摸索下去,会有那种……灵感,你懂吧?”
陈三省点点头,他当然懂,每个科学家在想出idea的时候脑袋里都会有那种灵光一现的感受。
“可是现在不行了。”时学谦道:“我总觉得这问题是个无底洞,一层一层剥下去没有尽头,也没有出路,还很杂乱,我有时候甚至都想,是不是真的有人类科学无法达到的壁垒,比如可控聚变发动机,这个……”
陈三省摆了摆手,“你千万别想这个!你这是在打退堂鼓。”
他定定的看向时学谦,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知道我们太空长城计划这几万号人什么时候才能把可控聚变空间站送上天,但我最起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们这样集全世界顶尖研究员和资源配置的项目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的话,那现代物理学就算是白诞生了!”
陈三省虽然实操薄弱,但这鼓励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时学谦受到了他的感染,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陈三省瞧着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最近我看了一些国际上新发表的文章,有个叫克莱儿丝汀的研究员,你认识吗?”
“哦,这人我知道,她以前是我实验室的助理研究员。是个能力不错的人。”时学谦回忆着道:“她……怎么了?”
陈三省道:“我看见她发表了几篇关于原子物理方面的文章,侧重高温稠密等离子体分布的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引用都来自你,我就想你会不会认识她。她这几年工作做的是不错。而且由于你之前在那个领域撕开过一个大口子,现在那个领域又重新热起来了,很多人都引用了你的文章,有很多空白数据需要补充,一大批人开始往那方面挤。你也知道,学术界就是什么方向热搞什么。”
“哦,这我倒没有特别关注。”时学谦道:“来到基地以后,我都是关注有关聚变能源领域内的动向了,以前做过的那些原子物理的几个方向,我没怎么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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