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217)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就格外注意到这座庙,可是由于时间紧张当时就没有进去,现在时学谦又一次站在寺门跟前了。
冥冥中,时学谦觉得这座庙宇有些眼熟,给她带来某种神秘的吸引力。
她推门迈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每一块地砖都被打扫的很干净,看来是常有人居住。
时学谦想起来,上次那位司机给她讲过,这里原本住着游历而来的师徒,后来师父圆寂了,现在只剩下徒弟,一直守着。
跨过第一道门,她终于看见了这座庙宇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又很高雅的僧人,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袍,正坐在里门的门坎上,手里拿着本书。
这僧人似乎是正在出神,听见门扉响动,才抬起头来。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时学谦看到了一双慈和的目光,这目光好像一潭水,静静的,让人不禁联想到“古井不波”四个字。
凭着她模糊的记忆,时学谦感觉这双眼睛似乎很像另一双眼睛,或者说,曾经见过某双眼睛似乎很像这僧人的眼睛,但时学谦一时想不起来,有些微困惑。
那僧人慢慢站起来,将书放在一边的石凳上,双手合十,朝她弯了弯腰,袖口滑落的时候露出一截麻黄的僧袍衬里,时学谦分辨得出,那是岭南某些地方南派禅宗才会有的穿衣习惯。
这样的僧人,怎么会一直待在这里?
那僧人行完礼,从从容容的笑了笑,对时学谦道:“施主请进。”
似是看出了时学谦眼里闪过的意外,僧人又解释了一句:“师父圆寂前曾说过,庚子年五月初,阴阳相接,天下始乱,会有人来访。”他微笑着看看时学谦,道:“果然不假。”
时学谦听着这话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随后那僧人微微颔首,侧过身子,这是将时学谦让进门里的意思。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也许是受到了什么潜移默化的指引,时学谦大着胆子迈进了里门。
僧堂内,赫然是一座弥勒佛金身像。
时学谦有些愣住了,很多年前,她在玄奘住持过的大慈寺里,也见过一座与这相差无几的弥勒佛像。
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
见她久久愣着不动,僧人在一旁问道:“施主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看看。”时学谦有点心慌的随口说了一句。
“哦。”僧人也不问什么,就静静的站在一边。
时学谦看向他,问道:“我看这寺庙的建筑有些眼熟,是不是和锦官城的大慈寺有什么关系呢?”
僧人笑了笑,“没错,师父生前曾在大慈寺挂过单,停留十几载,有些感情,带我游历至此后,就把这庙重新修缮成了这样。”
“原来如此……”时学谦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我以前一直听说佛家人不论阴阳,不言诡谶,怎么您的师父圆寂前会说那样的话?”
僧人道:“我师父与别的行脚僧有些不同,他说他一生兼修儒、释、道三家,并无什么忌讳。”
……行吧,反正时学谦也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您师父圆寂时什么年龄?”时学谦问。
“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从没讲过。”
时学谦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唐突,有点抱歉的说:“嗯……请问您僧号如何称呼?”
僧人却合掌道:“没有僧号。”
“没有?”
“被先师削去了。”
“为什么?”
“做了错事。”
……
僧人见她不说话,就自己补充道:“师父说,等业障消了,自可恢复僧号。”
“什么时候消了?”
僧人笑笑,“这就自由心证了。也许一念即证,也许生生世世也不得证。”
……
时学谦感觉自己和这些唯心主义出家人的脑回路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想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佛经上是不是说过,每个人生下来都带着……呃……业障?”
僧人微微点头,“轮回百转,总有前世未了的因果。”
轮回,前世。
听到这两个词,时学谦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在大慈寺内经历的一切奇异事情,想起了那时隐秘悠远敲进她灵魂的磬声,想到了和她并肩跪拜的乔樟,想到了乔樟经常挂在嘴边的前世今生,想到了在她十几年的梦魇中穿梭闪现的那些影像……
她倏然抬头去瞧那座弥勒佛像,朦胧间,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个圆,绕来绕去,总牵扯着什么。
她从没有认为那些梦中的影像是她患了精神分裂症的原因,也确信那些影像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一定,一定是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因来牵扯着这一切。
这是唯物辩证主义所不能给她解释的事情。
想到这,她又问道:“您的师父在圆寂前料到有人会来这里,那他有没有给您再说说别的什么?”
僧人想了想,轻轻答道道:“不妨一试。”
“什么?”
“先师说过,无论来的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问了什么问题,都只告诉她这四个字就可以了,不妨一试。”
时学谦仰头默默盯着笑而不语的弥勒佛像,沉默了很久,才道:“曾经有个人,对我讲过那么一种说法,说是,一个人若想祈求佛祖指点迷津,那便诚心在佛前拜上三千次,代表叩遍三千大千世界,佛祖会意,便会为那人点化愚痴了。”
说完,她自嘲似的笑笑:“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没有人会当真吧。您觉得呢?”
僧人听后,静了片刻,开口道:“不妨一试。”
“??”
僧人一笑,“不然,施主何必对我讲这个故事?”
“……”
“也罢。”时学谦喃喃自语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摸住一方蒲团,开始拜了几拜,回忆起当年和乔樟一同在锦官城也是这样拜弥勒佛像的,随后又联想起了一切其他事。等联想断了线,她自然直起腰来。
只听僧人在后方幽幽道:“才二十八个。”
时学谦:“……”
转过身朝那僧人苦笑道:“辛苦你还帮我数着。”
她继续拜下去,拜着拜着,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怎么无缘无故来尝试这种事呢,果然是脑子里的毛病不轻吗。
但时学谦向来是个不愿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做了,又没别人瞧见,索性做到底吧,就当锻炼身体了。三千次,一次就算两秒,很快也结束了吧。
她这么想着想着,又拜了百来个。
拜到一千个的时候,背后的僧人报出了数:“一千。”同时拿起金属小锤,敲了一下香案旁的引擎。
“叮————”
又来了……时学谦浑身一震,默默想到,随着磬声钻进耳朵里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她顿了一下,不敢再拜。
僧人发问:“施主要停下吗?”
“不。”
过了一会儿,时学谦继续拜下去。
单调重复的拜首只是枯燥的机械运动,这不由得让人不跑神,时学谦的脑子又开始弯弯绕绕的走神了,像飘在空中的烟丝一样,一会儿想想这事,一会儿想想那事,一会儿又想回来,缠缠绕绕、漂浮不定的。
拜佛的时候想些什么呢。
突然,她想到在大慈寺时,那位老师父曾教过她,拜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时学谦估摸着,这要求也太难了。人只要醒着,脑子里总是在转着事情的,怎么可能达到什么也不想的境界?
难不成,那就是所谓的“空”?
她试着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可是不行,越是想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是会跑出来一堆事情萦绕在头脑里,都是些七七八八无足轻重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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