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38)
不一会儿,欢笑声小了下去,紧接着,从那边河面上又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声音婉转清越,荡人心神。
时学谦只觉浑身一震,笛声?家乡的声音啊……
时学谦向那边张望了一眼,夜色很浓,黑乎乎一片,她什么都没看见,可她依然朝那边看着。
她听出这是一曲《秋湖月夜》,是中国传统名曲,曲风轻柔细腻,疾徐有致,细细听来,像是情人的低喃。
悠长的笛声,像光滑的绸子一样,在河面上飘浮。
夜色下的笛声不太像白天的笛声,少了许多明亮和活跃,却多了一些清幽和神秘。夜越深越是这样。
麻省这边,有偶尔几个路过水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要站住听一会儿,往那边看一会儿。他们听一会儿,看一会儿,又走了。时学谦却一直在听,一直在看。她在想:这曲子一定是个华人吹出来的,若非华人,怎么能奏出如此地道的中国风情呢?
哈佛这边,几只划艇停在水中央,每个里面都坐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他们确实是在开水上派对,乔樟恰巧也在内,正和几个老同学说笑着。
她在两个月前赢得操盘手大赛后,立刻就从商学院毕业了。现在受到母校的庆祝邀请,在今早参加完华尔街日报的访谈节目后,赶紧特地赶到波士顿来。哈佛商学院和哈佛大学的本部不在一起,而且距离还不近。所以,白天,乔樟在波士顿市区内的哈佛商学院那边参加活动,下午,就又到坎布里奇的哈佛本部来,谁叫她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哈佛念的呢,只能这么匆匆赶场子了。
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大家一致希望让最出色的乔樟校友来表演个节目。乔樟也不扭捏,顺手取出了一只雪白的绸布套,抽出里面的一节翠绿的竹笛,平平直直的横于唇边,吹奏起来,她一吹起来,大家就安静了。
笛声就这么飘过水面,飘进了站在岸边步道上的时学谦的耳朵里。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优美的笛声,时学谦的心里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安慰。她把这笛声记在了心里。
此时的她不会知道,这只曲子里,是蕴藏着乔樟对她的眷恋的。
一曲终了,时学谦仍旧定定的望着声源的方向,望着那一片黑乎乎的虚空。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看来那人是不打算再吹第二首了,时学谦想要不要过去看看?看看到底是谁吹出来这样的天籁之音。
但她终究是没有冲动的过去,只是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时学谦抬头看月亮,今晚的月亮不耀眼,一副迷离恍惚的神气。还是故国的月亮要好看上一些啊。她看着看着,就转身回了公寓。
一夜好眠,梦中,有笛声缭绕。
第二天清晨,时学谦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步行去了弗伦克尔教授的办公室。
弗伦克尔教授是个白胡子老头,身材微胖,面色红润,显得还很有活力,只是头发和唇上两撇浓胡子已经全白了,他里面穿着浅色衬衫,外面套一件棕色的毛衣,暗色的西裤,暗色的老皮鞋,典型的一副上世纪老科学家的打扮。
时学谦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一边哼歌一边浇花。
时学谦站在门口问好:“早上好,弗伦克尔教授,我是时学谦。方便进去吗?”
弗伦克尔放下洒水壶,露出一抹和悦的笑,“进来吧,孩子。不用客气。”
他坐在办公桌后,叫时学谦也搬把椅子坐到桌前。
时学谦坐在那里,难免有些紧张,弗伦克尔用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说:“你的简历很好,各个分数考的也几近完美,本科期间的文章也都有些亮点,你的前任导师把你教的很不错。”
时学谦笑道:“谢谢。”
弗伦克尔道:“今天我们见面,就是互相先了解一下,你无需紧张。”
时学谦点点头道:“我明白。”
弗伦克尔道:“你似乎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
时学谦道:“呃……有一点。”
弗伦克尔哈哈笑道:“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错事,我刚说了,你不用紧张。就当闲聊好了。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我是个很好相处的老家伙。”
听他这么说,时学谦也笑了笑,心里松快了些。
弗伦克尔想了想,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我作为你的博导吗?”
时学谦道:“我看了您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尤其是惯性约束聚变的那几个研究成果,对我启发很大。我想在博士期间继续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弗伦克尔道:“惯性约束聚变?嗯?那可是个冷门又难搞的课题,在我的学生中,还没有人敢接这个课题呢,因为他们都怕被延期毕不了业。”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又道:“所以你能第一个想到这个领域,真是很勇敢,嗯,当然,我也很高兴。”
时学谦也笑道:“正因为难以攻克,才最值得研究,不是吗?”
弗伦克尔点点头,笑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时学谦问:“为什么?”
弗伦克尔说:“事实上,今年,我实验室的博士岗位竞争非常激烈。经过层层筛选,一共有三位实力相当的学生摆在我面前,除你之外,还有一个荷兰学生以及一个英国剑桥大学的硕士,但是,我手头只有一个名额。”
时学谦好奇道:“那您为什么最后选了我呢?”
弗伦克尔笑道:“因为你导师的那封推荐信。”
时学谦道:“文教授的推荐信?是因为您和文教授以前相熟的原因,才倾向于我吗?”
弗伦克尔摇头道:“不,恰恰相反。我倒是和另外两位学生的导师有些交情,而与你的导师,只能算在几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那时,你的导师还在美国科学院工作。”
时学谦疑惑了,这就是很奇怪的事了,一般来说,导师更倾向于选择与自己相熟之人推荐的学生才对。
弗伦克尔看出她的疑惑,说道:“我刚说过,最后让我决定留下你,是因为你导师的那封推荐信,一封很有趣的推荐信。”
时学谦问:“文教授的推荐信写的什么?”
弗伦克尔道:“你导师的推荐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一句话?”
弗伦克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点了几下,然后把笔记本转了180度,推给她看。
时学谦低头看去,只见电脑上是电子邮箱收件箱的页面,当中显示的正是文教授发给弗伦克尔的推荐信,信上也果然只有一句话,那句话是:
“她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但,她确实是一个天才。”
时学谦看着这句话,半晌没有说话,她有些动容。
弗伦克尔把笔记本再转过来,说:“很有趣的一句话,不是吗?”
他又笑道:“在接到这样一封信后,我主动联系了你的导师,确定这的确是他亲自写的。然后,我便觉得更有趣了。而同时,你的导师也回信再三表示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关掉了电脑,朝着时学谦笑道:“所以,小姑娘,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吧?”
时学谦知道他指的“我们”是谁,于是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的,我不会让导师们失望的。”
“好极了!我拭目以待!”弗伦克尔笑道:“告诉你个秘密,说实话,那些在科技史上有重大贡献的科学家们,其实大部分都不是最聪明的,但他们大部分也的确都是天才。比如说,我。”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很大声,很爽朗。
真是个自恋的老头啊……时学谦默默想着,不过,也蛮有意思的。
弗伦克尔笑完了,端正起态度,开始向她提出第一个正经的问题:“时同学,在开始实验之前,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做科研的理想是什么?对于生活,对于未来,对于世界?(What is your dream? For your life? For your future? For the world?)”
时学谦看着弗伦克尔的表情,也严肃认真起来,她思索片刻,方答道:“见世人所见,思无人所思。(Seeing what everybody has seen but thinking what nobody has thou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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