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216)
陈三省点点头,又说:“那倒是,你总是那么忙。我还在一篇综述评论上看到,以后的诺贝尔奖很有可能颁给原子物理方面的成果,尤其是高温稠密等离子体那一块。”
时学谦笑了笑:“这很好啊,原子物理的基础理论如果能得到完备的弥补,算是很大的进步。”
陈三省看着时学谦,有些愣住了。
他看的很分明,时学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坦然,这让他心底不由响起了一声叹息。
按理说,时学谦是原子物理高温稠密介质领域内第一个取得突破的人,她用博士期间整整四年的时间将这个领域撕开了个别人都意想不到的口子,后来又在举世闻名的英国剑桥“卡文迪许”实验室取得了质子聚变控制实验的成功,如果她能一直在学术上做下去,用上二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发现的理论逐步完善,那多年后一定是个原子物理界泰斗级人物,诺贝尔奖当然也不在话下。
可是现在,一切都在三年前切断了,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因为诺贝尔奖的评选标准是,只颁发给公开发表的、在学术研究中有重大突破且成体系的完善了某一理论成果的还活着的学者。
所以早在那次世界能源大会上,陈三省和她的导师弗伦克尔教授在聊天中也都几乎肯定了时学谦一定是未来诺奖的苗子。
她自己突破的领域,由她自己的后半生来进行完善和体系性的阐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谁也没想到,至少陈三省是万万没想到,时学谦会选择参加到“太空长城计划”里来。
那么她取得突破的领域也只能便宜别人去完善了,她也与任何国际学术奖项无缘。
而她现在在做的工作,如果可控聚变机制被研究成功,虽然也是一项能够足以斩获诺奖的成果,但由于事关国家机密,这样的成果,不管多么惊人,是都不可能被公开发表的,不能发表,也就不会被国际学术荣誉垂青。
时学谦现在的工作内容,势必是只有到她故去几百年后才能在世人面前展示的了,甚至更久。
“你是不是总喜欢不走寻常路?”陈三省笑说道,有点调侃的问她:“你没有糊涂吧?那是你首创的突破哎,你就……一点也不可惜?”
他原以为时学谦会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但没想到时学谦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好会儿,时学谦才道:“要说一点也不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陈三省有些意外。
“但是,我不后悔我选择做的事情。”时学谦朝陈三省微微一笑,说:“我们早就是成人了,早该明白,最喜欢的事和最值得的事往往不完全重合,所以才要取舍选择,总不能两个全要吧?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对吧?”
陈三省听完,默默思考了一阵,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静静瞧着时学谦,来之前的担心此时已荡然无存,因为他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被击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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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林子里有两条路,
很遗憾我无法同时选择,
而我最终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罗伯特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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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的事也值得做,但却不最为值得;最值得做的事也喜欢,但却也不是最喜欢的,你们怎么选呢?
ps.最后一首诗是《未选择的路》的节选,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全诗,也不太长,我记得好像是初中语文一篇课文来着?
第134章 无名寺
吴言建议时学谦可以出去走走,也许能缓解她的精神状态。时学谦本不想出去见人,可想了想,总要做点什么突破自己现在的状态才行,便打报告申请了一辆车,某天半下午的时候出发了。
五月份的沙漠上空骄阳似火,越野车碾过的沙地卷起炽热的尘土,大风把沙堆都吹成了凌乱飞扬的沙沫,只有技术娴熟的司机才能辨别正确的出路,就像此时外面同样凌乱动荡的世界一样。
离开了全年恒温的空调房,热浪滚滚而来,太阳烤的人脑袋发疼。被|干|燥灼烫的空气包裹着,时学谦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疯狂喝水。
“可不能这样,一下子喝太多了会水中毒的,脑袋晕。”司机老葛笑着的提醒道:“时总工来了基地后就没怎么出来过吧。”
“是,就出来过一次,还是凉快的时候。”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让人感觉喝多少水都不解渴。
老葛说:“就是啊,你们每天都忙,哪有空出来。在沙漠里面嘛,不能稍微一渴就咕嘟咕嘟喝好多水,要一口一口的抿,非常渴的时候,喝一口,就放下,过一会儿再喝,不然有多少水都不够你喝的,喝猛了还会水中毒。”
后勤部负责给基地人员输送物资,每个星期都会出来一趟,实在很重要的物资则会选择直接派空军过来空投。老葛在后勤部呆了好几年,对周边的环境知道很多。
时学谦依依不舍的放下水壶,降下车窗,手肘抵在车窗沿上,看曝晒在外面的胡杨。
大漠中的胡杨是很美的,那是一种雄壮的美,哪怕它们的躯干已经干枯风化,却依然挺拔的屹立在天地间,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怪不得人们用“生,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来形容胡杨精神。
这确实不是江南那些娇滴滴的鲜花玉蕊所能比拟的韧劲。
时学谦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如果一棵树能活一万年,那它该经历了多少事情,会不会觉得人间烦闷呢。
车子开到集市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八点了,太阳虽然还是悬的老高,却没有了午时的威力,气温稍微降了一点。
此时的集市已经远不及时学谦上一次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么人来人往了,老葛告诉她,惠民工程办的很好,这一片的牧民都高兴的分批搬走了,搬到水草更丰茂的地区去了,只有少数几户还没来得及动身。
只过了一年,变化就这样大,那么看来,这地方不久之后就不会有人居住生活了。
时学谦在人员稀疏的集市上走了一圈,没有同事同来,让她觉得有些无趣,她并不是个爱市井热闹的人,比起外出游逛,她更喜欢静静的一个人想一会儿问题,或者看看书。
老葛载着她又在周边的牧区转了转,不肯就此回去。好不容易开出来一趟,立马又回去了,岂不是不划算?这怎么和上级交代。
连老葛这种和科研工作不沾边的人都觉得基地的氛围太枯燥压抑了。
越野车路过一座小土坡的时候,时学谦回忆起那正是一年前和陈三省一起爬上去眺望过的小土坡,还有土坡旁的小破庙。
她突然说:“我想去那里看看。”
老葛把车停下,说在车里等她。时学谦就一步一步爬到土坡上去,明显感觉比上次吃力很多,心理问题导致她健康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连日来不得安寝让她的脑子和行动都变得有些迟钝。
基地的健身房她也很久没去了,因为在那里时不时就会碰见谈论工作的熟悉的同事。精神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是一个科研工作者必备的硬件条件,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血液循环,提高洞察力,很多科学家都喜欢在运动的时候聊天,帮助打通思路。
时学谦气喘吁吁的终于爬到了坡顶,她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去看那破败的快倒塌的寺庙。
这寺庙没有名字,门楣和墙面古拙沧桑,檐角高高翘起,上面悬挂着的落满灰尘的风铃依然悦耳清脆,建筑的风格偏唐式,与疆内的其他建筑完全不同。
时学谦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唯一与上次来时没有变化的一处。
仅仅一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文震铎不在了,陈三省变了,集市变了,她也变了,似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变得物是人非了,只有这破庙,这风铃,还丝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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