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明君!(54)
那股认真的劲儿,叫人心底泛起酸涩。
崇昭帝亦是心情复杂,等那个黑色的小萝卜头稳稳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伸出袖子。
“随朕走罢。”
曲渡边握住崇昭帝的袖子——不是不想握手,是因为他太矮了,要是握手的话,崇昭帝这一路都得弯着腰走。
两侧的宫妃跪坐在蒲团上,微微低头。
待进入殿中之后,曲渡边就到自己的蒲团前跪下,抬头看着前面供奉的牌位,上面新刻着云妃追封皇后的谥字。
崇昭帝于皇后站在一起,皇后手捧铜灯,上面烛火共有九盏,崇昭帝亲自点燃,皇后捧灯奉上。
皇后领着众妃子参拜,除了她跟皇帝,其余人都需要叩首三次。
曲渡边也跟着她们一起。
繁琐的礼节过后,才听见礼官道:“晌午至,礼膳!”
宫人们就捧着光禄寺送来的膳食,挨个对号入座,送了过来。每个位份对应的礼膳规格都不一样。
曲渡边面前也放了一份。
照规矩,他需要把这份饭吃完,然后把云妃的一件遗物请入奉德殿中。
听叶伴伴说过,光禄寺卿是他外祖父的二弟,给他准备的食物应该不会太难吃?秉持着这样一种心态,他打开了膳盒。
膳盒里只有一碗呈现出灰黄色的热汤,汤里还有几块看不出来是何物的条状物。
“………”
拿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曲渡边陷入沉默。
再一看周围的娘娘们,礼膳十分规整,起码看起来很漂亮。
叶小远在殿中两侧候着,远远一瞧那边的情况,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
包括皇后在内,离得近的几位娘娘都面露迟疑,兰贵妃都诧异的瞧了眼过来。多少是个皇子,这种场合下用刁难手段,光禄寺卿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而且光禄寺卿跟七皇子也算是沾亲带故,礼膳做成这副模样,图什么。
皇后道:“许是光禄寺的人弄错了。陛下,要不换一碗来吧,这饭吃了说不得会难受。”
崇昭帝:“礼膳都是有定数的,换了不合规矩,就这样吃吧。”
兰贵妃一愣,继而心中高兴,其余宫妃面面相觑,看来陛下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那样重视七皇子?
她们其中对竞争七皇子养母位置犹犹豫豫的人,更加犹豫了,这些人一边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一边挂念着突然有个皇子的好处。
若是七皇子养在她们膝下,反而遭到崇昭帝不喜,岂不是得不偿失?
曲渡边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嗯?
他又尝了一口。
欸?竟然很好吃。
卖相很差劲,但里面的块状物有股麦香味儿,包裹着的鱼肉半点腥味儿都没有,入口即化。
汤咸咸的,略微有点酸,温度正好,说不上来的开胃感。
后一排的宣妃放下筷子,道:“七皇子尚小,礼膳不必用完,吃一两口便罢。”
曲渡边捧起碗道:“没关系宣娘娘,这个很好吃的。”
自然是好吃的,这是徐家的麦咸羹,崇昭帝认得这个,还是因为他当年好奇,云妃亲自下厨做过一次。
卖相吓人,味道确实很好,也适合孩子吃。
崇昭帝看着这碗饭,眼睛微微眯起,右手食指关节轻蹭着拇指上的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在场礼官、妃嫔、以及叶小远等人眼中,他这一行为颇叫人心冷。
叶小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睁着眼,看着自家殿下一口一口把饭吃干净。
那碗看着就难吃的饭怎么会好吃?
这几天陛下待殿下态度不错,小殿下对陛下的态度也日益亲近,心中难免会重新升起来对父亲的渴望和期待。
既是陛下叫他吃的,这种场合下,殿下岂会不吃?
宣妃则是在想,那天陛下来她宫中接七皇子,展现出来的一丝柔情,对比现在的冷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有一小碗,曲渡边吃完后还特意展示了下,“干干净净。”
完全不知道周围其他人的心理活动。
崇昭帝见小儿子晶亮亮的眼睛,这些日子跟幼子一块用膳他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说了句:“不错。”
这场‘皇帝态度冷漠不换礼膳,小皇子懂事纯孝只求父皇赞许’的戏码,在场只有这父子俩全然不知。
礼膳结束,宫人呈上一方形长盒。
打开,里面是装裱好的画轴。
崇昭帝将画轴拿出来,“这是你母妃的遗物之一,说起来,与你的名字也有关系。”
他解开封轴的绸缎,画卷一展。
画面之上,大漠孤烟,残阳如血。
一位青衣墨发女子坐在北疆前线城池的护城墙上的背影,成了悠然光影的落脚点,扬起的发丝都透露着快哉的味道。
旁边上面写着一句题词:塞外寒飞雁,长歌曲渡边。
崇昭帝怀念道:“画是她带来的,诗是她在怀你的时候写下的,你的名字来源于此。”
他在怀念,曲渡边却安静下来。
在心里重新念了一遍这首诗,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在夕阳西下的窗前,残阳的光穿过窗棂落在画卷上,提笔落下这句诗。
落笔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回不去的从前,还是边疆冷冽却自在的风。
这只从边疆飞往京城的雁,终于困在了皇城这座华丽的牢笼之中,最终也死在了笼子里,但她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是自由的。
一幅画,一句诗。
是一位母亲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和期许。
宫人重新卷好画轴,交给了曲渡边,曲渡边亲手将画轴封入奉德殿的格子中。
然后敬重拜下。
他这个人讨厌麻烦,但心眼儿很小,既承了这身血脉,承了云妃留下的亲缘、福泽,那他就一定会揪出幕后真凶。
这血海深仇,他来报。
第35章
云妃追封为德静皇后, 追封之礼落下帷幕。
结束之后,崇昭帝直接召见了光禄寺卿,也就是曲渡边的二叔祖父。
徐见岩已经听说了七皇子礼膳出问题的事, 一进来就跪下请罪道:“陛下!臣御下不严,请陛下降罪!”
崇昭帝:“你是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是你手底下的人干的?”
徐见岩:“陛下圣明。”
崇昭帝笑了笑, “朕倒是不知道, 你们徐家的麦咸羹, 除了徐家人, 还有谁会做?”
徐见岩懵在当场。
什么?麦咸羹??
他不就是让手下人在七皇子的礼膳里多多地用点好食材吗?
其实他被叫来的时候还不以为意, 他们徐家跟七皇子算表亲呢!有些私心,就算是不太合规矩,陛下也不会计较。
他赶紧澄清说:“陛下,臣委实不知情啊!”
崇昭帝挑眉点点头,“现如今侯老夫人幽居府内, 甚少外出, 只有你家仍旧在朝为官。你说不是你,那就是在你手下干活的儿子了?左右不会是旁人。办事不力,导致皇子礼膳出问题, 此罪该如何论算呢。”
徐见岩:“陛下——”
他一抬头,对上皇帝幽深的目光, 登时心中咯噔一声, 原来辩驳的话咽了下去, “陛下, 此事于犬子无关,是臣, 臣想念那羹的味道,做了一碗出来,或许是匆忙之间,下人弄错了。”
这借口找的十分蹩脚。
崇昭帝没有追究,只是道:“徐家孩子才能吃上的麦咸羹,你在月清礼膳上叫朕的儿子吃了,是不是想说,即便是皇子,也是你徐家儿郎?”
徐见岩手脚冰凉,“陛下!老臣万万不敢!!”
崇昭帝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朕跟你开个玩笑,朕是很信重你的,等小七长大了,也免不得和你们有交集。”
徐见岩不敢抬头,“臣从未有旁的心思。”
“好了,起来吧。但是毕竟是出了差错,礼部、都察院参你的折子,估计明天就会上来,朕不能装作没看见。罚你半年俸禄,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