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41)
栗野恰好不习惯跟太过客套的人相处,这样反而能放松下来。
等他搅融了杯子里两块方糖,闻哲已经灌完了手中的第一杯黑咖啡,走回到咖啡机前续杯。
咖啡机定时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1点半,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得到谢藤行踪的线索,目前只能继续等待。
“原来迷宫并不大。”栗野吸着甜度适合自己习惯的咖啡,不自觉出声疑惑,“总感觉自己在下面已经呆了很久,感觉像已经过了午夜。”
“封闭空间所带来的错觉而已。毕竟公寓只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不可能侵占周围的土地而不引旁人的注意,也不值得为了个迷宫游戏去冒没必要的险。”闻哲把空咖啡杯放进洗碗机,先从厨师机里取出一盘色彩丰富、配菜不明的中式炒饭,然后是洗碗机里的干净勺子,站在用餐台旁边,把食物一勺勺送进自己嘴里。
“这种时候你还能吃得下饭?”栗野无法理解,“你忽然不担心也不着急了吗?”
“你那边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闻哲在话尾加上了反问,“迷宫冒险是不是跟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最起码不如电影里那么刺激。”栗野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被对方转移了话题,“我本以为至少会遭遇一些危险。你懂吗?就是那种受控制范围内,稍微能让人有点吃惊,仔细想想却很有趣的,但是不会危机自身安全的刺激。肯定很有趣。”
“很遗憾。”闻哲面露调侃,“现实并非密室逃脱游戏。”
“这我当然知道。”栗野无奈,“我还不至于蠢得分不清虚构和现实。”
“这与虚构和现实无关。”闻哲说,“而是危险与刺激本来就是身体接收到的大脑传递的同一种情绪后所形成的不同方式与程度的反馈。”
“什么?”栗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感觉到危险和觉得很刺激,都是一样的情绪引起的?”
闻哲颔首:“它们都来源于恐惧。区别只是自身承受范围内的恐惧,会自行转化为让人想继续渴求的精神刺激,反之则是会让求生本能惊醒,让身体产生怯意,只想尽快远离的危险。”
“感觉似乎有哪里跟我以往的理解不太一样,”栗野思索片刻后颇为认真地说,“我并不会恐惧于获得刺激。但危险是会死的,我当然会恐惧。”
“有一位心理学家曾经提出过一个引发剧烈争议的论点,”闻哲并没有继续跟对方争论对错,反而再度转移了话题,“一旦彻底剔除犯罪动机,其行为结果就不应当被归类于犯罪。”
“因为没有动机就没办法定罪?”栗野问。
闻哲摇头:“是因为犯罪行为本身就是基于现有法律框架所做出的划定,无法在违反之前做出规避。而非对其更有约束力,也能提前一步就干涉其行为的道德准则。”
“可是,道德又的确是法律条款诞生的基础依据之一。”栗野说,“虽然不是全部。”
“但在证明无动机的随机犯罪行为的确存在以后,这个论点又成为了不争的实事。”闻哲问,“这种时候应该如何界定一系列无动机的行为是否是犯罪行为?”
“这……”栗野张口结舌。
“这足以证明人的很多情绪其实根本没有理由可寻。”闻哲说,“只要它们出现,它们就是一种情绪。所谓的心理学,其实并不是先有心理学,而是先有各种异于常人的人们做出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然后才有好奇的人开始记录并寻找规律,硬要将所有的行为分门别类。等同于先获得了答案,而后才去思考问题。”
9天以前——
他们各自盘踞于电梯的一角,沉默在公寓的房间里不断蔓延。
闻哲独自走进厨房,径自用厨师机填饱了自己的肚子,随后又如往常般走进浴室,最后自己一个人爬进被窝,命令中控关掉灯。
谢藤全程跟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断与他说话,突然冲他发出尖叫,得到的却只有对方彻底地视若无睹。
即便他厚着脸皮主动靠近,也只能面对毫不留情的拳脚。就算他不在乎疼痛,但面对没有迫近可能的人,除非再用电击,否则他能得到的反馈只有拒绝而已。
谢藤从未见过有谁能对另一个人如此彻底地视而不见,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甚至一度让他产生了自己其实并不在房间里可怖错觉,也让他在二人共处的空间里变成了孤身一人。
房间至此变成了囚禁他的牢笼,而他则只能徘徊在黑暗中,如同孤狼围绕着垂涎的猎物,却找不到猎物的破绽,不能直接扑上去啃噬,只能在猎物周围不断来回绕圈。
这就是激怒他的下场。
这就是激怒他的下场!
他明知道会有如此结果,就是忍不住如此试探……
孤狼最终在远离床的角落席地而坐,不再做那只徘徊的野兽,蜷缩起膝盖,成为了茫然无措的十几岁少年。
10天以后——
时间在闻哲主导的奇怪的话题里悄然步入午夜。
栗野的团队效率不错,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飞快地接起,手舞足蹈地谈完,一脸亢奋地对闻哲表示:“真的有!已经拿到确切直径范围!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找他了!肯定不用多久就能找到他了!”
闻哲耐心地等对方说完,却不急于行动,只是问:“位置在市中心,还是郊区?距离这里远吗?”
“郊区。”栗野说,“距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郊区。驱车过去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再过10分钟左右就能到。可惜我家老头碰巧把直升机开出去玩了,不然我们飞过去肯定能快很多。”
闻哲了然地点头,道:“方便的话,等你带人排查完线索,再顺便去一趟警局。”
“警局?”栗野不解,“为什么?”
“把书库里的书和地下室的事告诉警察,”闻哲说,“让他们派人过来查看一下。”
“没问题。不过交给警察来查真的能放心吗?他们里面会不会有谢藤的敌人?万一因此泄露了他的行踪可怎么办……”
栗野说到途中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等等!你是说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找谢藤了?”
闻哲颔首:“我还要留下来找点东西。如果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线索,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
“为什么?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栗野无法理解,“你不担心他了吗?”
“担心。”闻哲说。但他更担心这是另一个陷阱。
“但我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人。”闻哲说,“至少谢藤肯定无条件信任你。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无条件信任他。因为他把你当做他唯一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9天以前——
天快亮的时候,闻哲感觉到谢藤从另一边爬上了床。
谢藤的动作很轻,显然不想让对方察觉。
闻哲没有立刻起身。反正对方只要不用电击装置,就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无论如何,他都有足够的实力,等到对方出手后再反击不迟。
可对方只是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做。
许久,在闻哲都快要放松警惕时,在短暂的奇怪声音响过后,突然有水滴落在他的眼睑上。
开始只是一滴,而后越来越多,就连眼眶的凹陷都无法堆积,如同泪水般顺着闻哲的脸颊滑落。
液体滑落的刹那,闻哲弹坐而起,来不及彻底睁开眼睛,已经被赤色糊了半边视线。
“你醒了。”谢藤说。满眼期待。
他右手的指甲深嵌进自己左前臂内侧,从最脆弱的手腕一路向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挠痕迹——刚才那些奇怪的响声,就是指甲一点点抠破皮肉的声音。
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不断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滑下,最终从手肘的滴落在闻哲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