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42)
“我还是不信——啊!”屠休紧随其后成功跨过了灌草,却差点被藏在后面的石块绊倒。
闻哲及时伸手扶住屠休,没想到对方站稳后却忙于去摸自己的耳郭,摸空后脸色骤变。
“掉了!”屠休慌道。
闻哲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掉了,但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朵花而已。”闻哲说,“掉就掉了。”
屠休顾不得与对方理论,当即屈身去草丛中寻找那朵素冠荷鼎,但它已经彻底消失在草丛里了。
“别找了。”闻哲伸手阻止对方。
“可你的‘媒介’怎么办?”屠休问。
他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对方的奚落,包括自己执意跟过来的愚蠢决定,或者是没必要对那朵花如此执着,但他现在忙于寻找,根本顾不上那些。
没想到闻哲不止没有讽刺,反而直接伸手拽住了他,阻止了他想要折返回去寻找的打算。
“已经锚记了,就无所谓媒介了。”闻哲道,“你不熟悉这里的路,乱跑小心滚下山崖。我可没有山地救援经验。”
屠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让步:“可是……”
他的“可是”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
“听好。”闻哲道,“我只说这一次。”
“什么?”屠休看向对方。
“无论过去,未来,还是现在。”闻哲说,“你都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屠休怔住。
“源于你的出身,源于你的天赋,源于你无论何时都不会被任何外部力量所击溃的坚韧,也源于你始终自相矛盾的脆弱内在,以及连你自己都无法自控的极端且复杂的情绪,甚至包括早已经与你的理智混淆在一起的本能所催生出的对感官刺激的渴求,因而你对我来说是最为特别的唯一存在。”
听罢如此动人的话,屠休却来不及欢欣雀跃就被对方随后抛出的话噎哑了。
“前提是你尽量保持安静少说话,”闻哲平静道,“否则就是个既浮夸又顽劣,还随时都在故作漫不经心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叛逆期少年。”
“……”
闻哲说完就抓住两眼发懵的屠休的手肘,拽着踉跄的对方跟随着自己的脚步继续向前。
剩下的山路其实并不算长,只是比开始那段还更难走,一些小坡目测超过60°角。
10分钟后,也可能是30分钟后,看起来相差无几的树丛就彻底扰乱了屠休对时间的认知,在他意识里留下一种尤为漫长的错觉。而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他就又立刻且彻底的遗忘了这一路上的所有困难。
树林的尽头有两米多宽的栅栏般的绵延灌木丛,而后是同样延绵却有明显人工修剪痕迹的绿草地。
二人跨过灌木,经过草地,终于驻足。
“这边树林茂密,路也几乎没有,没有人会自找麻烦的选择这种困难的路线,所以就没有装安保监控。”
闻哲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屠休却完全无法平静。
他看见草地彼端显露出又一座温室的轮廓,根本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不过温室的门和内部都有监控,”闻哲却在继续,“如果安保复查监控备份看到了作为‘非登记住户’的你肯定会警惕起来,甚至会封掉这条通道。所以你跟到这里就好,那边我自己过去比较稳妥。”
屠休没有说话,但他已经意识到他们已经沿着高速公路开出了很远,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山中那片与世隔绝的“隐居地”,抵达了城市近郊。尤其是闻哲与温室里那对年长夫妻的轮廓相似程度,既不容否认地呈现出他们在血缘上的关联性,也佐证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屠休其实之前曾经来过,只是那是走的是正门,也体验过了堪称严苛的保安检查流程,最后才用“与闻哲关系不错的校友”身份成功接触了闻哲的父母。
确切的说是不确定。
外表的不容辩驳与基因检测的完全无关让屠休一度定义为:假,此刻却因为闻哲行为再度将真与假彻底地混淆在了一起。
尽管他一刹间思考了许多,可他很快就选择保守这条山路的小秘密,让它彻底成为了二人之间共有的秘密。
闻哲的确是来看望自己的父母,却挑选了一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山路”,故意选择了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同时他还表明不想暴露这条特殊的道路,犹如执着于这种非法潜入般的行径。
就算屠休的脑子从来没有了解过普通的亲子关系应该如何,也明白面前这种模式肯定不对,甚至在他眼中都堪称诡异了。就好像闻哲虽然是来看望父母,可又并非如此。因为他虽然来了,却并不打算直接面对他们,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如此,甚至连正门都没有走,而是选择了这条诡异的、除闻哲自己以外无人知晓的山路。
闻哲划出了一条最清晰的界限,将“不打算直接与父母见面”和“依旧要来看望他们”彻底切分,突出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割裂感。虽然始终被其完美地隐藏在了他平静的表象之下,却像偌大温室一样把内外分割出了两种差异巨大的环境。
温室内部温暖舒适,能人为控制温湿度等。外部却充斥着大自然所赋予的无法预测性,犹如道德与本能的共存。
闻哲很快抵达温室,抬手向监控摄像头挥手打了个招呼,放下了“礼物”后又隔着玻璃盯着温室内的两道轮廓端详了几分钟,这才转身原路返回。
他与屠休擦肩而过时,后者立刻回过神来,急忙大步跟上。
屠休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急,因为闻哲走得并不快。
他不自觉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空了的耳郭,想通过思考那朵素冠荷鼎来转移注意力,可惜满脑子都是方才不小心窥视到的、闻哲与家人间的怪诞模式,因而只敢跟在距闻哲一个身位的侧后方,反复开阖着自己的嘴,根本无法接受能言善辩的自己居然也有彻底穷词的这一天的事实。
直到他们重新钻进树林并再度走进了没有路的阴影中,才由闻哲主动打破了这段冗长的沉默。
“他们喜欢植物。最喜欢的就是兰花。真的相当喜欢。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闻哲说,“有无花苞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兰花的根没有坏,他们都可以试着养活。植物毕竟是种非常坚强的东西,只要照顾得好,明年还会再开花,不行的话还有后年。”
骨子里的冷漠从闻哲的行为举止间呈现,让屠休的手指不自觉抽搐。他急忙团起了战栗的手指,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与父母保持距离。
并不意外。但是,理由是什么?而且他们的基因检测出来为什么跟闻哲的不一样了?
他着实想不明白,干脆问:“你为什么不进去看他们?还有你们的基因为什么……?”
闻哲没有说话,却陡然加快了脚步。
屠休只好停下提问,踉跄着勉强跟上。
直到他们回到车上,重新发动引擎再度上路,闻哲都没有再说话。
屠休盯着闻哲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对方平静表象下掩藏着一些东西,让自己无法继续追问。
不是体贴,而是一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本能判断。
车子这次没有在途中再做任何停留,直接抵达了原计划前往的机场。
时间恰好,电子指示牌上提醒登机口即将在15分钟后开放。
闻哲用密码打开机场角落的物品寄存柜,里面大约有三千刀的现金,两本假护照,但是用的是真名的音。国籍是葡萄牙。
提前订好的机票、酒店以及护照帮他们顺利出关,唯一被反复询问的是托运行李的环节,就为了确定他们二人的确没有携带任何行李。
飞机升空并进入巡航高度后,走道里开始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回走动。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商务舱的一般乘客而言不算难熬,可对于用惯了私人交通的屠休来说却称不上舒适,几乎每次试图伸腿就会踢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