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89)
“屠休。”
闻哲刚出声就被谢藤突然爆出的大笑打断。
共两声。像摇头那样短暂,很快就终止了。
这种笑不是在表达内心的情绪,而是一种纯粹的本能反应。
再开口时,谢藤的语气已经变得满是讽刺。
“屠休!?”他吼,“屠休根本就不存在!”
“谢……”
闻哲尝试出声,却被打断。
“谢藤也一样!谢藤也不存在!”
而他——
“而我,”谢藤说,“只是个一事无成的无名者。”
闻哲这次没有打断,却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因为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早在他接触对方前就已经知道。
因为唯一与历史的必然性相冲突的只有人的思想;只有人在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所做出的假设猜想;只有人们盲目地沉溺于过去,想要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做出的糟糕选择的悔意……可他们却不知道越是逃避,就越是会被束缚在过去,继而无法看清现在,更不用说是未来。
因为“视实者”能改变的从来不是历史,而是历史中那些“无名者”,否则作为“历史的必然性”信仰者的他,根本就不会成为“视实者”,更不会执着于这些“无名者”。
——他想庇护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屠休。”闻哲唤。
“我曾经试图融入他们,”谢藤不答,犹自道,“想像他们一样生活。”
——只是他不知道,任何人都无法融入非自己本愿的生活。
“我曾经执着于顶层,也执着于走向台前。”
——只是他不知道,差异化的阶层将永远存在,至多只能尽量缩小差异。
“我一度抵达了核心,后来败给了意外。但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我宁可彻底隐藏至幕后,做一位无名者。”
——只是他不知道,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是被历史排除在外的无名者。
“结果我却意识到,无论我拥有什么,付出什么,使用哪种手段,都无法成为能改变规则的人。”
——因为无名者就是如此。
“我就像伦理和他的家族那样,连历史里的注脚都不算。”
只是一块嵌在那些光彩夺目之人背后的暗斑。
“所以你才会鼓励我去改变世界。”
其实对方早已知晓,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是,谁说他不能成为一块控制光线的黑斑?
就像月亮在特定的某一天就能挡住耀眼的太阳。
尽管那只是人类身处地球的渺小视角所带来的短暂错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藤不再执着于自言自语,转而逼问闻哲。
“你为什么不反驳我?
“为什么不否定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打破固化的现状,再创造一种新的规则。”
所以即便闻哲想方设法地阻止谢藤,后者依旧沦为了“造物主”。
“可无论我如何谋划,如何准备,去做什么,都已经注定了不会促成任何改变的失败结局,根本不可能在历史里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以一己之私而起的目的,并无法成为改变现状的必要条件。闻哲想:也因为目前的世界还没有做好再度变革的准备。
“历史从一开始就没有我。”
就像历史的必然性并非任何人力能阻止的车轮,更不可能改变,否则只是徒劳的螳臂当车。
“因为历史早就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必然性互相捆绑。”
且永无拆分的可能。
“所以,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我必须活着。”
因为他无论做什么,只要有可能涉及既定的历史进程,他就绝无成功的可能。
“答案根本就不是你是否愿意帮我改变过去,因为历史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也并非你是不愿意告诉我未来如何,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未来。”
串联所有疑点的最终答案,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下地狱。
“就像你说过的……”
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
“驳论的是——”
屠休面露绝望。
“我。”
#卷三:推断现象
第244章 锚记-1
无论谎言或理智在与感官的对抗中都会溃不成军。
恰如离群索居者天生就懂得如何对抗庸俗与绝望。
[I]锚记
-1-
数架贴有“空中急救”标志的直升机,陆续从华盛顿郊区升空,上面的乘客看起来却并非伤患和医护,更像是绑匪与受害者。
一个女人不止被布条勒住嘴巴,四肢也被手铐束缚得动惮不得。在她身后的座位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部分她的同伴或属下,都已经被敲晕过去。其他人则因为这架飞机已经满员,被送上了另外几架直升机。但状态显然跟这一架大同小异。
坐在“女受害者”对面的是一位有着典型南欧长相的温文尔雅的中年男性:足够英俊,却欠缺必要的身高优势。
他左右各坐着一位强壮的男性,他们脸颊上带着淤青,下颚上也有伤口。不过这点小伤不能让“专业人士”旷工,他们依旧如同卫兵那样,专注地镇守着他们不可侵犯的“领地”,免得对面的女人突然借着飞机遭遇气流时的摇晃再度用脑袋撞击他们的老板。
“没想到你其实是个这么……”安东尼教授无可奈何地看着不断扭动并发出“唔唔”抗议声的HR助理,试图从脑袋里搜刮出一个礼貌又恰当词汇。
“灵活。”值得高兴的是他很快就成功找到了,“我并不想这样对待你。真的。你又何必徒劳挣扎呢?反正你也不可能逃跑。善待女士虽然是每一位意大利男人的必备技能,但你也要给我们一个善待你的机会,不是吗?只要你能答应我别再尖叫,我就取下你嘴巴上的布条,让你能说话,可以吗?你要先答应我。从灵魂深处认真保证过的那种许诺。这样你至少可以向我提问,而我会尽可能回答,方便你了解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HR助理终于不情不愿地妥协,用点头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又为什么绑架我?难道我的人里面有叛徒?你不是我们的盟友吗?”
“……”
女士的问题有点多,但教授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们当然还是盟友。这里也没有叛徒。是休委托我过来的,也是他告诉我你在哪里的。”教授逐一回答完又补充道,“我会暂时照顾你们一段时间,直到你不再执着于在华府四处制造混乱,这样就算完成了我的使命。”
“为什么?”她的疑惑不止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变多了,“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那?他还好吗?”
“因为……”
※
一队越野车队在荒漠中疾驰,远处出现了另一队相似的车队。
负责瞭望四周的队员最先发现了烟尘,当即警惕的汇报。
『行踪被发现了?』同车的一名队员用俄语问队长。
『不可能!我们连卫星电话都没开,谁都无法追踪到我们的行踪。』负责率队的斯拉夫医生果断下达命令,『各小队以车辆为单位,加快行进速度,注意间隔一定的距离行驶,随时在优势地形中隐蔽车身,一旦从瞄准镜里确认目标有敌意,就直接开火消灭——我联络那边确认一下,希望没有出事。』
『明白。』
麾下众人依言而动,医生摸出崭新的一次性手机,打开后就收到了友方的加密信息。
按照原本约定的方式破译后所呈现出来的简短信息直白得让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力捏紧了手机,害得那部可怜的手机上出现了几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