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05)
破篱笆圈出一方简陋的小院,有一小片种菜的薄田和几只横冲直撞的家禽,居中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夯在坑洼的地面上。
没有窗,只有门。
门没关,也没有门帘遮挡,视线轻易就越过了门框,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有人。还不少。但算不上多。只是那茅草屋不大,稍微有几个人就显得很是局促。
相比此前看到的那73个人,那茅屋里人们在发型和衣形的制式上都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更为破旧,尤其是手肘和其他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看起来朴实且贫穷。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屠休的思考。
声音来自茅草屋内,人们簇拥的正中间。
一位老者半躺在一块铺着稻草的木板上,他周围的人都在低声哭泣,只有他自得其乐地用木棍敲打着一截空心的木头,含混地唱着屠休完全听不懂的欢快小调。
许久过后,老者才慢悠悠地唱完,同样慢悠悠地继续敲打了十几下才彻底停下来,开口说出跟他口中欢快小调一样完全听不懂的话。
肯定也是某种中文方言。屠休想。
即便他听不懂方言,但他依旧能从诸人脸上的表情看出来那位老者已至弥留之际。
弥留的老者最后对床前的亲眷们逐一交代了些什么,周遭的低声啜泣眨眼变成了嚎啕大哭,接着又是发疯似的大笑。
这般既大哭又大笑的诡异告别方式,莫名传达出肃然与豁达的混淆情感,更在悲凉之外,仿佛还有坦荡与怡然,让屠休不自觉为之动容。
第253章 广域-1(下)
动容?!
他竟然拥有了这种情感!?
完全陌生的情感完全超出了屠休认知与想象,可这种情感又的确已经出现了。
理智随即占据上风,抛出一连串问题:
这是哪里?他看到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时代?
以及,最重要的:闻哲在哪?
就在他想到闻哲的刹那,他的双腿就如有所感的自行动作起来。
他大步奔向被茅草屋遮挡的视野死角的另一端,及时捕捉到那道即将离去的熟悉背影。
诡异的情况再度出现,却区别于此前的“凝固”。
这一次他虽然能动,却无论如何奋力奔跑,都无法靠近对方分毫。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方才所见的刹那,只是仅限于一个呼吸的幻影,而后就被理智彻底驱逐。
直到他徒劳地狂奔至再也跑不动,终于踉跄地跪倒在地。
挫败感让他想大声尖叫,但缺氧的胸腔却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很快将其击倒,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跪倒在地的瞬间,再度愣住了。
这次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脚下坑洼的泥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平整大块黑色方砖的地面。
他连忙抬起头来,却不足以看清面前的情形,只得站起身来,再尽可能地昂起头。
可这依旧不够。
于是,他只好向后退。
不断的向后退……
他重复着向后的动作,直到能把眼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台重楼,层层叠叠,宛如山峦。
前所未见的庞大宫殿群,何其巍峨。
无论如何向后,无论他如何仰视,也不可能看尽其真容。
任何着墨,此时都是如此的乏力,完全不能形容其一。
“——!”
无法形容的声音,促使他回身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无以计数穿胄持戈的兵卒。
其踏步声起,如山呼海啸;其动作齐整,宛如一人;待其停步,周遭登时鸦雀无声,因而更突显了由远而近的一道脚步声。
屠休循声再度回身昂首,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人身着黑色冕服,缓步行至高台中央,泰然矗立于石阶之巅,俯瞰片刻,方才抬手。
众人见状单膝跪地,俯首向高台上跪拜,敬听黑色冕服之人言语二三,又一言下令,众人方才再度起身,四野一片欢呼声鹊起。
屠休在那片犹如惊雷过耳的声音中陡然福至心灵,开始四下搜寻。
不多时,他就在高台旁侧的木柱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文字。
文字已经不再是他之前从竹简上看到的那些根本辨认不出的象形文字,而变成了他也勉强能辨认得出的小篆。
他方才一连串的所见与揣度此刻终于得到证实,随即也明白了自己与闻哲与哪些时空中的哪些思想产生了交集。
三皇五帝,诸子百家,天下一统……东方数千年的古代历史里面隐藏着最容易被忽略的时期,却是追溯文化归一的根源。
这既是西方文明永远看不懂东方文明的理由,也是闻哲亲口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里所潜藏的深意,更是自己早在不知觉间明悟的真相。
——文明的形态结构。
西方文明没来得及成形就被神祇信仰禁锢,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兼容并包为何物,自然无法统一;东方文明彻底成形后又融入了人的血骨,信仰即是人本身的思想,因而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兼容并包。
再一度,几乎是在屠休思考出“这些”的刹那,就如有所感的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那道熟悉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身着黑色冕服之那人旁侧不远处。
“闻哲!”
屠休大喊的同时已经攀上了面前高台的石阶……
“等等!别走——”
……
“欢迎回来。”
长惟说话的同时把不知道何时摔倒在地上的屠休拽了起来。
屠休怔怔地盯着前方,却像根本没有看到长惟,疯子似的喃喃自语:“那些台阶远比常见的台阶要高上太多了。就像故意在阻碍攀爬。我手脚并用才能勉强登上一级……为什么台阶会那么高?”
“什么?什么什么?”长惟听得一头雾水,“台阶太高?阻碍攀爬?”
“感觉可能没有经过半秒。”屠休说。
依旧不太能听懂的长惟:“……”
“很惊讶,”屠休又说,“我能看得出来。”
“……”
就在长惟心下怀疑自己没能保住对方的所有粒子形态,尤其是大脑的部分,后者却回过神来,开始环视四周。
“我为什么回来了?”等屠休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感官监狱”,难免不满地瞪向了长惟。
“你见到闻哲了?”长惟被瞪也不心虚。
屠休颔首:“见到了。”
“他在哪个时空?”长惟问。
“很多。”屠休逐一回忆,“涿鹿之战,大禹治水,孔子和孔门七十二贤,庄子弥留,始皇称帝……大概就是这些,可能有几个没猜对,不过应该不会差太多。”
“这么多?”长惟惊讶,“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提到过东方思想的融合与统一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完成了,你又说锚定时空就是锚定思想,我当然会联想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事实证明屠休并没有理解错。
长惟吃惊不小,连看屠休的眼神都变了。但他及时咽下了差点滑出口的夸赞。
“怎么?”屠休疑惑。
“看来这种新的锚记方法是可行的。”长惟一言带过。
屠休颔首同时显得十分不解:“我虽然见到了他,却会在他发现我的瞬间就完全动惮不得。后来即便能追赶,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最后还突然回到了这里……为什么?”
“看来你已经体验到了处于他的域内是怎样一种情况了,”长惟无可奈何道,“你之所以回来,也是因为出现在他的域内,而被他轻而易举地弹回来的。”
“域内?弹回来?”屠休问。
“根源还是量级差距。”长惟说,“你的量级不够,我的也不够。即便我能使用你们之间的关联去反向锚定他,只要他不愿意被你锚定,任何处于他域内的人就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