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112)
沈宝寅瞳孔缩小,事情发生得太快,连闭眼都来不及,遑论躲避。他呆在了原地,只从眼尾不甘地掉下几滴眼泪。枪声响了。
不知是否人死前会五感会混乱,沈宝寅前后听到有三声枪响,三声间隔非常近,几乎叠在一起,简直像是回声。
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光凭耳朵去听,还以为钟完立怕一枪准头不够,还要补上两枪。
然而发出痛苦叫喊的却不是他。
子弹破风从他身边划过,没有打中他的身体,他只感觉右臂似乎被什么东西擦伤,接着传来一阵火燎的痛。
接着就是枪支落地的声音传来。
又一次同死亡擦肩而过,沈宝寅手软脚软,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他快速眨了眨眼,泪珠从他眼眶里滑下来,视线才渐渐清晰。
只见钟完立的枪掉在了甲板上,他中了枪,可他似乎痛到极致,反而无知无觉,带着茫然的面色,脚步还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模样,看起来真像是向着沈宝寅逼近。沈宝寅心中悚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远处又传来几声枪响,子弹破空而来,血花一朵一朵在钟完立的身体各处迸发,沈宝寅的脸颊都被溅上几滴温热血丝。
这样的场景,简直称得上血腥可怖。
每中一枪,钟完立的双脚便不受控制往后退一步,最后,下肢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站立,径直往后仰倒,无力地跌坐在甲板上。
他的脸上带着濒死的痛楚,浑身浴血,像只从地狱爬出来的血人,连手指都无法再动弹,整个人瘫在地上,只剩喉咙里头漏气的风箱似的呼呼喘着气。
海风呼啸,沈宝寅紧紧抓着围栏不让自己因脱力滑倒在地,料想自己此刻还能喘气,大概是有人看到钟完立持枪抬手的动作,先钟完立一步开了枪。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
难道是警察设伏?
不可置信的不止他一个,钟完立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几秒钟后,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他张大了嘴,不知道是想求救还是怒吼,然而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因为他的肺似乎被打穿了,一张嘴,血就从口鼻里喷出来,呼吸不过两个瞬间,瞳孔慢慢扩散,头一歪,软软地向后瘫倒在地。
也不知道是痛晕过去,还是死了。
情况突变,沈宝寅有了逃跑机会,哪里敢久留,钟完立从中枪到倒地来回不过十秒钟,他连是哪里放过来的子弹也没仔细看,更顾不上驾驶舱里目睹了全程、同样震惊的卢毫,转身跌跌撞撞往甲板岸边走。
只要跳下海,他就安全了。
游艇很小,几步他就跑到了甲板边。大概是钟完立出事刺激了卢毫,卢毫加足了马力朝深海开去。站在此地望向岸边,几乎看不清陈巢的面容,右臂火辣辣得疼,沈宝寅望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心想,是死是活,就这样了。
闭了闭眼,他捏住鼻子跳了下去。
游艇动力太足,周围的波浪翻腾不已,沈宝寅落水后,先是不受控制地被漩涡卷着往下坠了好几米,片刻后,游艇离开附近,朝着远处去了,他才得以展开手脚浮上海面。
冬日的水很凉,他耳鼻里都进了水,控制不住地在水里发抖,四肢很快就冻僵,才游出几米就感觉到体力差不多流失殆尽。
海水浪打浪,很快,他连方向都难以分清楚,脑袋在海面上浮浮沉沉,手脚重得像灌了水泥,每抬一次手指都需要咬着牙才能勉强做到。
他的体力告诉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但凭着一股决心,要回家去,见一见丰霆的决心,他又向前努力游了几米。
他还想吃一口丰霆做的饭,假使可以有这个机会,即使丰霆给他端来一碗猪油熬的汤,他也一定甘之如饴地全部吃下去。
为什么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又一个浪打来,沈宝寅不留神呛了水,身体再次沉入水里。
这一次,他没能再靠自己浮出来,冰冷的海水携着他往更深处沉下去,他身上还是那套西装,白色衬衣的衣摆在水里柔韧地摆动,露出他单薄苍白的腰身。
沈宝寅体力全无,连屏住呼吸都做不到,眼睛虚无地眯着,看到从自己嘴里呼出的气体在水里形成一连串透明的泡泡,去往他去不了的水面。
稀薄的日光从水面透下来,像万花筒的某个折射面,闪闪亮亮光圈,晃得他眼疼,而随着他的下坠,这份光亮越来越少。
恍惚中,沈宝寅似乎听见一声破水的闷响,日光照来的地方,水波剧烈地荡漾开来,有个人,手很长,腿也很长,用力地拨开水,像是摩西分海,正拼命地朝他的方向游了过来。
沈宝寅茫然地望着那一处,只觉得胸膛中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眼前开始发黑,他料想自己最后的时间大概终于到了,嘴角微微上扬,苦笑了一下,在心中想象,好啦,就当这个人是丰霆,就当他们其实还见了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因为接下来没有什么需要等待的重要榜单了,加上大家等更新也蛮辛苦的,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日更,一直持续到完结,也就二十来章了。
以上,啾咪!
第83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7)
“阿寅,不要睡,醒一醒……”
——阿寅,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你?
“阿寅,你要是没死就讲句话,动动手指也好啊。”
——不许再欺骗隐瞒我,不要想拿我当情人处置,也不要想从我身边逃走。其他的,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阿寅,睁开眼看看我,求你……”
——沈宝寅,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也是颗棋?你那么恨我妈,她唯一的儿子也被你收服,你看着我为你殚精竭虑,为你目眩神迷,你是不是很得意?
“阿寅,同你吵那么多次架,从未有一次发自真心,惹你流那么多次眼泪,我现在一一同你道歉,你醒一醒,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不还手。”
——阿寅,谁会不自私,自私才能过得好,我想要阿寅过好日子。……
沈宝寅没有料到自己昏迷,还以为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遥遥传来丰霆声音,一句一句,怨恨,誓言,嗔怒,痴爱,全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深陷其中,被浓烈的喜怒哀乐包裹,心脏像被人拧毛巾似的拧了一把,酸涨不可自抑,眼尾无意识地氤氲出痛苦的眼泪,认为是看到人生走马灯。
渐渐的,耳畔也响起说话声,棉线似的,又长又密,絮絮地在他耳边念。
两股声音在他脑海同耳边打架,催促着,生生把他从迷茫的昏睡中叫醒。
艰难地睁开眼,湿润的睫毛颤抖两下,沈宝寅花两秒钟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处境。
他此刻正趴在一截长满青苔水草的浮木上,不太像自然断裂的树木,更像是谁家的门板,这段木头不太长,大约一米多长,半米多宽,恰好够托住他一个人。
在他耳边吵嚷的那个人也叫他看清楚了,他在梦里听到丰霆的声音,睁开眼,真的就看见了丰霆。
丰霆是很英俊严谨的一个人,沈宝寅从没见他如此狼狈。头发凌乱湿润地贴在额头上,似乎还挂了几根草,嘴唇冻得青白,上身只穿了件皱巴巴的衬衣,与他隔着这截死木,几乎是整个人浸在水里,只有头颅和肩膀露出水面。
丰霆的两只手从浮木上越过,紧紧抓着他的上臂,大概是为了防止晕厥的他脱力从木板上滑下去。
默然无语的,沈宝寅涌出了热泪。
这么几天来,他被绑架,被羞辱,被打骂,被人拿着枪抵在身后,他都没有想哭,那些泪水,都是受到生理性的刺激,挨了打,疼,可不就要落泪么,不是他自己愿意流。
可现在,那泪珠子就像宠物见到了主人似的,一遇到丰霆,情不自禁就落了下来。
委屈,挂念,害怕。
眼泪几乎在他脸上淌成了河。
沈宝寅只能勉强睁一睁眼,黑色的长睫挡着,同闭着眼睛也没什么区别,丰霆的头抵在他的肩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托举着两个人的重量,同无垠的大海角力,他一定累极了,所以一直未发现,他殷切呼唤的人,此刻真的被他从阴曹地府喊回了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