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47)
但事实如何,除非找到那个老板对质,否则哪里看得出谁对谁错,而为了这种小事,没人会特地去查证的。
丰霆原本从不干涉他们兄妹的交往,因为他妈妈不是那种愚孝的人,对于丰朝宗的帮扶一直很有分寸,还时常告诫他:要尊重舅舅,外公外婆都已不在,舅舅是除了你以外妈妈唯一亲人;但不可以他为榜样,因为他做错事,你要吸取对方人生教训。
可自从流产后,他妈妈仿佛中了蛊。
丰霆休假时间极少,然而每次回家都能撞上他妈妈出门同舅舅聚会,且几乎次次都要带一个厚厚的信封。这说明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这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只会更频繁。
好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升米恩,斗米仇,放在父母兄弟身上,一样的道理,舅舅有手有脚,之前他刚刚重新融入社会,当然要帮助他,但这么久过去,他还是不事生产,这样一个不思进取之人,你救得了一时急,能救一世穷么。
没说出口的话是:万一你同沈叔叔离婚,以后再也无法支付这么高昂的“亲情维护费”,舅舅显而易见是不会对你投桃报李的。到时你的伤心,又有谁来维护呢?
他妈妈没有理会,而是叹了口气,道:“阿霆,妈妈以为嫁给你叔叔,就什么都不用怕,妈妈又有了靠山。但你也看到,除了你,这个家里,谁真的心疼妈妈呢?妈妈活到如今,才总算看明白,任何夫妻感情都是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上不会害你的,永永远远只有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丰霆哑然无语。
这次谈话后不久,年关将至,他再次返回浅水湾。刚走进家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过去一瞧,阳台上,夫妻两个晒太阳呢。不知道沈振东讲了什么笑话,他妈妈傍在沈振东身侧,笑得前仰后合,两只手也紧紧抱着身边人的手臂。
旁边打扫卫生的佣人似乎受到笑声感染,脸上也绽放了几缕腼腆歆羡的笑纹,看久了,还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甜甜蜜蜜,多么恩爱一对范本,好像前面半年的冷战同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再后来,过完年,丰朝宗就成了申港的员工,不大不小的一个领导,在沈家,偶尔也能见到他登堂入室,笑吟吟地跟他们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了。
当然,沈宝寅永远不在席上,黎兰君的离开把他的笑容同安宁也带走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静,与人对视时永远横眉冷对,傲慢的沈小少爷,甚至于,比从前变得更加封闭,三餐都不肯下楼,佣人巴巴地劝好久,才肯打开门出来走一走。
没有人知道丰霆那段日子心里多么失落。
不是因为同妈妈一起离开沈家的期望落空。而是他发现,他曾经不赞成、但确实令到丰姗幸福的这段婚姻,保质期短得太让人惊讶,才短短两年,就已经变得一地鸡毛。
如今回想起来,丰霆依然不清楚他妈妈是否真的原谅,沈振东当然是很满意。可丰霆不快乐。至于沈宝寅呢,不必多说,一定是最不快乐那个。
用两个孩子的委屈同忍耐换来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虚幻爱情和亲情的家庭。
这怎能不令人感到悲伤。
正是在这个时间段,丰霆做下了一个决定。沈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丰姗也留不住他了,他是一定要脱离沈家的,越快越好。
而关于他妈妈流产,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其实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都没有定论。但沈家的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自己的结论。
丰霆不相信他母亲会拿身体开玩笑,她多么珍视那个孩子,他比谁都清楚。
而他也知道,正如他信任丰姗,沈宝寅一定也信任黎兰君。
至于沈振东,比起真相,他大概更在意家庭的安宁。
沈家不需要非找出一个责任人,涉事双方也得到了彻底安抚,他哪里会深究下去自找麻烦呢,当即就快快地下了命令,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家中不许再有人为这件事产生争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剧情还会更狗血,喜欢的欢迎继续阅读,不能耐受的朋友们一定不用勉强自己。
第35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6)
在此之后,丰姗逐步开始插手公司生意,并且对沈宝寅的态度一落千丈。从刚嫁进来的嘘寒问暖到冷淡忽视,后来沈宝寅再长大一点,把他送到封闭学校去。
丰霆能懂他妈妈的心思,如果保住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在沈家她都有个根基。可宝宝没了。她一定想抓住什么来倚仗。
他这个总是游离在沈家以外的亲生儿子给不了她,貌似体贴实则连维护她尊严和生命安全都不能够总是在“周全大局”的沈振东给不了她,她只能自己争取——爱是可变,是虚假,金钱最诚实,抓在手里就是自己的。
对沈宝寅态度的转变就更好理解,迁怒。
沈宝寅多么无辜,丰霆不赞同丰姗的做法,但沈宝寅对丰姗的态度从来也称不上多么好,丰姗漠视他,他也不见得多么伤心,反而好像松了口气,既然两个人都对彼此不抱有任何期待,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只能说是当时最好的情况。
总而言之,沈宝寅和他母亲的恩怨由来已久,这两个人每次碰到对方,都预设对方的立场邪恶而具有攻击性,这已经成了思维定势,要维持和平,谈何容易。
丰霆不得不承认,除了沈振东的不作为,他这么多年的隔岸观火也是造成目前难以转圜境况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早几年能以身作则对沈宝寅多加关心,或者常常回家开解他妈妈,或许他们的关系不会这么恶劣。
然而这只是他美好憧憬,圣人都做不到面面俱到,遑论他,一个平凡的,又有点奇异的,喜欢男人的男人。
事实上,十七岁的时候,丰霆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那时的他,不关心沈家的一切,也不把自己当作沈家的家庭成员,更加从没想过自己成年后还会待在沈家,甚至居然一鼓作气做到这步,变成申港的隐形话事人。
他一直的预想是,尽快彻底搬出沈家,连短暂居住都不要再发生——其实他压根也没在浅水湾住过多少次,如果不是丰姗坚持,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住进沈家。
他喜欢油麻地那栋别墅,小,破,但那是一个家啊。
也记得自己曾经反复说过很多次,老师想要推荐他去一个中学读书,说他成绩很好,一定要继续念下去,并且已经给他找到一个资助人。
只是丰姗好像从没听进去,她那时和沈振东关系已经非常亲密,笃定要他去读贵族学校。
似乎她一心嫁给沈振东,就是为了替他谋个好前程。
但他最终也没有去同什么公爵之子或者高官后代做同学,圣安德男女中学是他亲自选择,并不是最顶级的学校,可他本来便无所谓在哪里念书。他知道自己在哪里都不会差,选那里,只是因为它接受学生住校,而他想少去沈家几次。
沈宝寅认为自己的家庭受到了侵略,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他和沈宝寅的区别在于,他无法激烈反抗。
因为他心中有愧,是他拖累丰姗人生。
大学期间,他确实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自己计划,从缩短节假日在家中停留的时间,再到完全不留宿,只最多用过晚餐就离开,到后来,偶尔甚至略坐一坐,喝一口下午茶,便匆匆而去。
一开始他妈妈当然要挽留。面对这股自上而下的阻力,他从来不会正面去对抗什么,往往微笑着随便找个借口,很轻易地脱身离开。
成年后,他常常神色坚决,措辞强硬,许多下属以为他生来就是这样钢铁手腕,不可冒犯。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才不是什么真正的天之骄子,在话语权缺失,经济无法完全独立的当年,他也常常要费一些功夫,要迂回,要婉转,才可以达到自己目的。
时间一长,丰霆证明了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谬误,不需要他看顾,丰姗也过得十分好,谁和谁,都不是离了对方就无法生活。
亲生母子亦如是。
过去很多年,他一直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会令自己倍感痛苦。